农门学子“爆改”乡村:和老农打交道是基础学问
作者: 林欣
近几年,“新农人”这个词汇随着社交媒体话语的不断渗透,逐渐走向大众视野。田间地头,农学生的身影越来越多。村落里一间小院,几栋错落的平房,既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也是他们“解民生,治学问”的基地。
类似这样的研究生培养模式,在广袤的中国农村里,正在不断被复制。被冠以“科技小院”这一称呼的农研项目,自2009年由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张福锁及其团队在河北曲周创立以来,已拓展至全国31个省份千余个村庄,成为我国农业科研教学的重要一环,连接着象牙塔和试验田,无限拉近了学术科研和农事生产的距离。
当一个个青年学子扎根农村,开始真正地关心粮食,究竟能给他们、给农民、给农村带来怎样的改变?
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大理市湾桥镇古生村的田地蔓延在山水之间。洱海在右,苍山在前。
时间拨回到一年前,生长在城市里的姑娘刘琳第一次来到位于古生村的科技小院。2021年10月开始筹备,2022年2月正式揭牌,由中国农业大学、云南农业大学和大理州人民政府共同建立的古生村科技小院,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像刘琳一样的农学专业学生。
古生村的田地被划出方方正正的地块,刘琳的科研阵地,就在这里。
尽管一直学的农学,但是只有真正的弯腰耕种后,刘琳才对“靠天吃饭”有了真切的理解。旱雨分明的两季,让科技小院的诸多农事工作猝不及防。暴雨淹地,病虫害,当地农户的经验来得比教科书里的许多内容更实在,跟着他们,刘琳扎扎实实地学到了不少种植技术。
“来这里之后,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刘琳说。
设立在广西富凤农牧集团里的兴宁富凤鸡科技小院,是过去4年时间里,张浪待得最多的地方。从硕士到博士,张浪在这里的主线任务是养鸡。
刚到科技小院时,张浪还有些稚气未脱,对比厂里其他技术员,不论是抓鸡还是实验解剖,张浪的动手能力都稍显欠缺。勤能补拙,与养鸡场里的鸡朝夕相处,最不缺的就是锻炼机会。
“手上基本没有好的地方,被鸡啄的,被鸡抓的,各种伤口。”陆续解剖了上千只鸡以后,张浪逐渐成长为养鸡的半个专家。
过往轰轰烈烈的城镇化浪潮下,不论是广西还是云南农村,留守土地的农民大多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鲜少看到年轻人的身影。扎根农村的科技小院里,进进出出的几乎全是年轻的面孔,仿佛时代浪潮里逆流而上的小船,前赴后继地为静谧的乡土输送技术与活力。
截至今年5月,全国已有157个研究生培养单位积极参与,牵头建设了1000余个科技小院,先后有2700余名研究生指导教师、产业专家和1万余名研究生参与到科技小院的建设和运行中,将课堂与实验室搬到村屯农家,深入了解农业、农村、农民,与中国乡村命运共振,产生责任感、使命感,因地制宜地在实践中交出不错的答卷。
“新老农人”碰撞不断
在科技小院,除了助力农村产业振兴、农民增产增收以外,每一个入驻的年轻农学生,都需要应对同一个课题:取信于“民”。
在村子里沉淀了两年半,古生村科技小院的会客厅里,常常有串门的村民,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唠嗑。有时候学生们巡地看到了谁家的小葱长锈病了,就会一溜烟小跑到农户家门口,提醒及时打药。
“相处久了,和农户的关系更像是亲戚、好朋友,他们遇到了问题,就会直接来找我。”刘琳也坦然,这种和农户的“零距离”,来之不易。

因为不理解,在最初的磨合中,误会时有发生。上门调研被农户当成诈骗,用扫帚“请”出;凌晨三点做雨后水样采集,被农户误以为要“偷鱼”……然而,对于渴望在农村天地大展拳脚的初生牛犊们来说,与农户们在认知上的分歧,往往更容易让他们沮丧。
长年累月地与土地打交道,老到的经验是岁月馈赠给农民最大的底气。一边是学生们的“科技理念”,一边是农民的“务实经验”,碰撞不可避免。
基于古生村的生态发展考虑,刘琳所在的课题组计划给农户的土地做“减肥”处理,在分发自主研制的肥料的时候,不少农户对这些“免费”的化肥持怀疑态度。
相较于同龄人而言,已经算是很擅长养鸡的张浪,对此也感受颇深。尽管张浪反复嘱咐农户一定要坚持完整疗程,但仍有不少农户,一看到鸡有所好转,就擅自停药。
古生村科技小院集群的负责教师、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副教授金可默,在鼓励受挫的学生时,一直强调,沉心做事,说服农民接受新技术的最好办法,就是“用成绩说话”。信任要在不断的促增产促增收中建立。
帮助养殖户们优化了发酵床技术后,张浪给农户带去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技术员和农户不仅会主动找他请教难题,还会在吃饭、打篮球时,热情地喊上他。
当了解农民在干什么,知道农民想要什么,科研才能真正落到实处。
“世事不难,我辈何用”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田园牧歌的生活图景,在当下的农业现代化进程里,暂时是一种美好的期许与想象。对于坚定要当“新农人”的这群年轻人而言,“三农”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情怀,一种自身价值的体现和一份对时代的承诺。
2022年,科技小院的团队针对古生村的现状,做了一次全村大调研,结果显示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连20个都不到。那些上了年纪、缺乏工作技能的农民,基本只靠去邻近的县城打零工挣钱。
情况在科技小院入驻后,慢慢有了好转。借着文旅的东风,古生村的民宿事业发展得有声有色,不少回归的农民在经营民宿的同时重拾锄头,翻动起自家菜地。
但是农业也讲市场供需关系。2023年,莴笋销售的盛况引得今年不少农户跟风种植,产量过剩,价格急剧下跌。
“世事不难,吾辈何用”,是金可默的微信签名。两年的小院生活,让她感觉自己已经是农户中的一员,被邀请到村上的酒席,挂着大红花,参加老乡的上梁仪式,这些鲜活的记忆,组成了她和学生们在古生村的生活。
金可默在中国农业大学当学生的时候,就听说过科技小院,来到古生村之前,她的人生一路都在科研道路上飞奔。
2021年,金可默个人研究进入瓶颈期时,张福锁院士和大理州政府签订了战略协议,创建了古生村科技小院,致力在保护洱海生态的前提下,助力乡村振兴。这场被称作“洱海科技大会战”的农研探索,重新唤起了金可默的斗志,“到一线去,做为国为民有用的事”。
金可默从此和科技小院有了羁绊,她也想把科技小院扛在肩上,扛得更稳。他们都相信,这颗在大理洱海畔燃起的农研星火,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国家样板”,一个可以被复制推广的乡村未来,一个让农民不再艰难的未来。
乡村振兴,还有很多路要走,也需要更多的力量参与进来,这不仅是农民的事,也不仅是农业科研人员的事。农业、农村、农民,需要被更多人看见。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