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一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章程文爱面子，儿子章伟光也争气，当上了县长，于是他在乡亲们面前逢人就说，以后有什么难事，找我，我找伟光。

村民章长明真遇上难事了。章程文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忙他一定会帮。因为章长明还是救过伟光一命的干爹。

那年伟光12岁，正值暑假，天气热得跟着火似的，一帮半大不小的娃每天都往河里跳。那天，章长明正在河边干活，突然听到一阵大叫：“救命啊！救命啊！”五六个小孩在河边呼救，说伟光脚抽筋被河水冲走了。章长明一听，张开双臂像箭一样跃进河里，拼命游过去，抓住伟光，把他托了起来，游回岸边。伟光已没有了呼吸，肚子胀得像个皮球。章长明将伟光倒立挂在背后，压出他体内的水……十分钟后，章程文赶来，伟光也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当时章程文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他说：“长明兄弟，以后伟光就是你的儿子。”

虽然之前从没有求过伟光任何事，章长明也认为伟光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否则他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是这次的事关系到他家子孙后代的安居——他家最近在建房子，已经花费几万元建起一层楼了，却收到要求拆除的通知，原因是占用了农田。

二

章长明不舍得拆，他决定和章程文一起去找伟光。他们没有提前打电话给伟光，直接到了县人民政府。他们见到伟光后，受到伟光热情接待：“爹，一声不吭跑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章程文来个先发制人，说：“你干爹的天要塌了。”

“天塌不了，慢慢说。”儿子愣了愣，说得轻描淡写。

章长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眼里泪水控制不住，嘴里先冲出了一句话：“大侄子，只求你跟镇里说一句话，不用多，就一句话，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伟光听后陷入沉思，半天不说一句话。这可急坏了章程文，一拍桌子：“你就不能给亲爹和干爹一个面子吗？”

伟光这才和声细气地开了口：“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按照规定，农田不能建房，现在更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时期，农田是农村的命脉，干爹这么干，不是让我破坏乡村振兴战略政策、包庇违法吗？”

“不要跟我讲大道理，到底给不给我们面子？”章程文没有想到伟光竟然一口拒绝，气得暴跳如雷，“不然以后你不要再叫我爹，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但最后两人还是灰头土脸地回了家。章长明自然没有好脸色，章程文也越想越气，回家后就生了一场病。

三

伟光得知父亲病了，特意回了趟家。章程文不理儿子，直到伟光拿出手机，给父亲看了一则新闻：××市原市长××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章程文这才震惊地看了儿子一眼——几天前自己还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个领导呢。

“爹，如果我不坚持原则，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到那时您才是真没面子啊。”

章程文心里翻江倒海：“是啊，我怎么只顾面子了，真是糊涂啊！”

中午，乡亲们听说伟光回来了，纷纷过来探望，有人还夸伟光是清正廉洁的好干部。

章伟光只是笑笑，在家吃过午饭就赶回了县城。

目送儿子的车开走，章程文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面子。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