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音乐响起来

作者: 胡洁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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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未来的世界充满了一些陌生的旋律,你或许会想起现在这首古老的歌曲。”罗大佑曾在《未来的主人翁》中唱道。

从港台音乐人的粤语歌曲、闽南语歌曲传唱于大街小巷,到越来越多以方言为主要载体的独立乐队成为年轻人追逐的潮流。方言音乐从遥远的民歌中汲取灵感,以传统的中阮、唢呐、马头琴为创作工具,将田野的风、山岗的土、小城的愁写进乡音里。

如今,方言音乐的声量正在不断增大,成为中国流行音乐这条长河中极具标识性的一段。

方言音乐成“显学”

长调、马头琴、呼麦、舌簧一出,现场几乎雷动,所有观众都被点燃了,跟着音乐的节奏蹦起来……玩乐队近20年,来自内蒙古的“安达组合”真正意识到自己“出圈”,是这两年的事情。

“当时想的是,最多唱一首歌、露个面,就各回各家了,毕竟能听懂蒙语的人不多,谁知道一下子就‘爆了’。”2023年,“安达组合”参加了综艺《乐队的夏天》第三季,第一期就拿下第一名。自那之后,队长那日苏明显觉得年轻乐迷多起来了,以前在某短视频平台,发布一个视频评论只有几万,现在一下子能飙升到几十万。

同“安达组合”一样,近几年,很多方言音乐的“出圈”,都是依靠现象级综艺节目、影视作品和社交平台。

以客家话为主要创作语言的林生祥,因在电影《大佛普拉斯》中创作的配乐《面会菜》爆火而为大众所熟知;同样唱蒙语歌的“杭盖乐队”参加综艺《中国好歌曲第二季》,吸纳了一批粉丝。

来自广东、以海丰方言歌出名的乐队“五条人”,也有相似的成长路径。“五条人”乐队成立于2008年,2020年参加原创音乐综艺《乐队的夏天》,收获大量粉丝。此前,网络动漫《刺客伍六七》选用了他们的作品《阿珍爱上了阿强》作为插曲,这首“神曲”瞬间红遍了网络。

如今,“五条人”在社交媒体上有上百万粉丝。“跟着‘五条人’游海丰”一度成为很多歌迷的选项,海丰这个低调的小城成为年轻人“逛吃逛吃”的热门目的地。

在知名乐评人宁二看来,要论方言乐队“出圈”的标志,从传统只能容纳几百人的live house(小型现场演出),到数千人,甚至上万人的“正经”演唱会,演出规模的变化可被视为重要观测点之一。

方言乐队到底有多火?目前中国到底有多少支方言乐队?这可能很难回答。但毋庸置疑,它们的独特性的确吸引了很多音乐厂牌的关注,包括方言音乐综艺《十三亿分贝》、致力世界音乐的北河三音乐厂牌、腾讯音乐人发起的“方言民谣”征选计划等,都希望将各地方言元素融入音乐创作,唤起城市人文记忆。

换言之,在我们所熟知的、泛化的流行音乐框架中,方言乐队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姓名”和标签。

中国人的摇滚内核

为什么要听、要创作方言音乐?

其实,不只是中国人喜欢用方言创作,在海外,用地方口音进行演唱至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比如,曾拒领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就带有浓浓的家乡明尼苏达州口音;意大利民谣诗人法布里奇奥·德·安德烈,也热衷于用热那亚方言演唱;早期起源于美国的劳动歌曲蓝调(Blues)也多用方言进行演唱……

中山大学汉语语言学教授杨蓓介绍,当前仍活跃在我们生活中的方言,大多从中古音演变过来,各自保留的特色不太一样。方言音乐一方面能唤起人们记忆中“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另一方面又能提供差异化的特征,满足人们求新求异的心理。

社会环境的变化对传统文化的复兴也起到重要作用。知名乐评人宁二觉得,随着非遗保护、旧城改造、西部大开发等一系列公共政策的推行,人们对地域文化、方言母语、少数族群、传统生活等越发关注,大众对传统音乐和文化在日常审美层面的需求也有了很大提升,为方言乐队的集体诞生提供了一定基础。

那日苏也琢磨过一阵子“安达组合”“出圈”的原因,他说:“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草原梦’。”

这套理论也得到知名乐评人邹小樱的认同。他觉得,也许这就是中国人内心最本源的驱动。从历史上的一次次民族大融合,到如今《山海情》《漫长的季节》《我的阿勒泰》等为代表的影视剧大火,也许,胡服骑射、套马杆的汉子、粗犷的信天游、滑稽奔放的二人转……本就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这就是中国人的摇滚内核。

如今,中国人的摇滚内核正在被唤醒。

唱自己的歌

如果说20年前听众耳朵被传统唱片工业下的流行音乐所“驯化”时,突然有一批人开始用方言写歌,可以称之为一件很酷的事情。那么今天,仅仅是用方言唱歌这件事,可能已经不那么时髦了。与所处的这片土地最真实的牵绊,对方言背后的山川地理、行为生活、地域文化的描写,成为更多音乐人的追求。

提及上海,可能很多人的第一印象会是陆家嘴“三件套”、梧桐区的City Walk,或者是滨江的国际社区,鲜为人知的是,在沪郊,农业一直有着绵延的生命力,来自上海青浦的一首“田谣”记录下了这些。

2020年,音乐人小河的“寻谣计划”来到上海,陆晨作为本地音乐人也参与其中,他们在青浦区金泽镇杨湾村找到了80多岁的倪明生。“狂风暴雨落下来,东南角万顷枯苗救活来……”从倪明生老爷爷口中,他们听到了过去上海农民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常唱的《救枯苗》,沪普独特的发音和节奏下,一段鲜活的历史得以重现。

毋庸讳言,对于中国大部分的方言音乐创作者来说,从模仿西方摇滚乐到逐渐找到自身的主体性,最终回归自我几乎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回想起来,歌手苏阳觉得自己创作生涯中特别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生活在西北的小城市,被“投喂”的西方摇滚理论比较少。

“每个民族的语言和旋律都带有自己的特点,这是我们的基因。”在苏阳看来,中国人的音乐不是按照规划的节奏系统,而是派生于语言的。从《诗经》时代人们反复吟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开始,“比兴”的手法就一直贯穿于中国人的文学和艺术表达,如今这种手法被大量保留在“花儿”“秦腔”及一些民歌小调中,这也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他想把这种正在流失的、旧有的表达方式找回来。

同一个世界,同一种感动

也许正是因为拥有足够的主体性和本我特色,中国方言音乐在海外市场的受欢迎程度要远高于早些年流行的蓝调、嘻哈等音乐。

“二手玫瑰”“苏阳乐队”“安达组合”等乐队都有丰富的海外演出经历,足迹遍布十几个国家和地区。

苏阳一直记得2016年去美国的演出。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举行了《黄河今流》项目分享会,跟外国人谈中国的花儿、秦腔和皮影;举行了地道的西北风摇滚演出,在金发碧眼的观众面前唱“石榴子开花嘛叶叶子黄呀”……

“每当有中国人演出,当地就有一波小小的轰动,火车站等重要公共场所贴满了海报。”致力于推动中意文化交流的张长晓说,音乐是一种不管在哪里、戴上耳机就能听的载体,客观上有利于拉近不同国家人民的距离。

悠悠岁月,漫长又短暂。今天,方言乐队的热闹可以持续多久,又如何应对不断变幻的外部环境?面对越来越挑剔、被新鲜感“惯坏”的耳朵,是该迎合还是固守?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无论如何,在城市与乡村,在高楼大厦与阡陌田野间,方言乐队始终展现的是对今天所处时代的关照。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像写诗一样写歌,像生活那样唱歌,唱历史变迁,唱山河岁月,方言歌曲的回音恒久绵长。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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