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评价，是怎么回事？

分享还是评价？抑制不住的观点输出

心理课上，老师带领同学们做个小互动，让大家分享一下最近生活和学习中的烦恼。有位同学的发言令人印象深刻，他正四处求职，说自己最近的烦恼是同时拿到了三家互联网大厂的offer却不知道怎么选择。A公司实力雄厚，给的薪水多，晋升制度比较完善，但是有可怕的加班文化；B公司的人文氛围好，但薪水比较少，招聘的岗位没有太多上升空间；C公司薪水和晋升空间都比较好，但是需要经常出差。眼看就要签三方协议了，这位同学站在那里抓耳挠腮，表情非常焦虑。他的发言和神态引来了大家一阵哄堂大笑。老师让同学们分享一下听完这位同学发言之后的感受，还特意强调：可以分享自己的故事和感受，但不要对这位同学进行评价。

话刚落音，一位同学就大喊：“就业形势这么严峻，你是‘凡尔赛’本赛，专门来拉仇恨的吧？”说完，大家又大笑。

这时，一位女生弱弱地举手了。她说：“我感觉，主要还是要看你最在乎什么，你或许需要一段时间去探索一下自己的内心。”她的话说完，不少同学纷纷点头。

“如果是我，我当然选择A公司，因为去了A公司，你未来还能去B和C，但是反过来就未必了。”一位语速很快的女生干脆利落地回应。

这时，一位男同学发言：“我觉得你们都没有理解到他，他这种状态下实际上是很难做决定的。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嘛，都是全都想要，所以才痛苦。所以我觉得，关键还是要懂得舍弃。”提问的同学听到这句话，不住地点头，他刚要说什么，另外一位同学抢话了：“我感觉你还是有倾向性的，因为毕竟你把A公司放在了第一位，所以我感觉你还是倾向于A公司。”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眼看着讨论和分享正在朝着非预期的方向进行，老师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问了当初提问的同学两个问题：一是这些发言中有没有对你有所帮助的？二是这些发言是否对你产生了评价？

对于第一个问题，该同学很快表示，这些发言确实非常有道理，尤其最后一位同学的话让他很受启发。对于第二个问题，他认真地想了想，说：“可能还是产生了一些隐隐的评价。”当第一位同学说他“凡尔赛”时，仿佛在批评他没有情商，不考虑其他同学的感受；第二位同学的发言让他觉得他自己考虑不周，似乎不应该提这个问题；第三位同学意思是一个理性的人都会选A，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够理性；第四位同学的发言则让他感到自己不懂舍弃；第五位同学的观点很启发他，但同时也让他感觉自己不够智慧。对于这样的事，为什么我自己没发现？别人都看出来了。

在这个故事中，虽然老师特别强调了要纯粹地分享自己的感受和经历，不要评价，但同学们的发言最后几乎都不可遏止地产生了隐隐的评价。要完全搁置评价的冲动，只单纯地分享自己，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当这件事触碰到价值观和世界观时，我们就容易习惯性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是分享自己的故事。分享自己的故事和感受，需要向内探索和暴露真实的自我，也需要绕开很多防御和保护，还需要细腻和专注的自我觉察，它的心理成本相对较高；而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建议就容易多了，它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信息输出，不需要对自己进行深刻的剖析，也不用展示曲径通幽的心路历程，心理成本相对较低。这大概是人们喜欢评价大于分享的原因之一。

客观描述还是道德评判？逃不掉的先入为主

课堂上，老师把一沓照片发给同学们，照片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老师要求同学们认真观察照片，并用词汇来客观描述这个人的长相，并且要尽量避免对他进行道德上的评价。

大家对这个任务非常感兴趣，拿到照片之后很快就“唰唰唰”地书写起来。不一会儿，大家就把写了描述词汇的字条交上去。虽然老师强调了不要做道德评价，但结果发现，交上来的词句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描述是带有评价色彩的。其中有一些描述是这样的：“阴鸷”“狡诈”“眉宇间仿佛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城府很深的样子”……而另一些描述却是这样的：“伟大”“隐忍”“坚毅”“靠谱”“心怀慈悲的感觉”“感觉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随后，老师又公布了这个实验的一个小设置：其实在每张照片下面都有一行小字。但这些小字却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这是一个商人，他曾经利用间谍攫取商业机密，挤垮了竞争对手，他还进行非法融资，并携款逃至海外，导致数以万计的家庭濒临破产。”而另一个版本是：“这是一个商人，他曾经数次出手相助，使得很多中小企业得以起死回生，并且他还广施善缘，捐款修建了一百多所希望小学。”尽管老师要求大家只看照片并客观描述照片上人物的长相，很多同学仍然被下面的文字影响了，并因此对同一人物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正面积极的评价和反面消极的评价。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发现，哪怕不需要做自我内在探索，仅仅是输出信息，我们也容易优先输出评价性的信息，而不是客观描述性的信息。尤其是在一些背景信息干扰下，我们更习惯于实施主观评价。不带价值观和道德感地去描述一个人，实际上非常不容易。

沟通还是互怼？被切断的交流渠道

我曾经见到一对母女的激烈争吵。当时，妈妈指着女儿说：“我绝对不会同意你毕业旅行的，你是一个没有主见、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独自出门旅行太危险！”女儿也很生气，硬生生地怼回去：“您就一直这么武断、自以为是，总是从您自己的角度来揣测我，我偏要去！”一听这话，妈妈就更生气了：“我武断？我自以为是？你幼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女儿觉得没法再说动妈妈了，十分失望委屈：“您故步自封、老封建！我不想跟您说话了！”妈妈一听更来气了，干脆使出杀手锏：“你有种一辈子都不要跟我说话！你也不要吃我做的饭！”

分析一下这对母女的对话，实际上没有产生任何沟通，无论母亲还是女儿，双方都只是粗暴地在评价对方。母亲给女儿贴的标签是“幼稚没有主见、不懂保护自己的人”。而女儿也不遑多让，给母亲回敬的标签是“武断、自以为是、故步自封、老封建”，最后不欢而散，沟通失败。

引而不发的抑制能力，实际上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情商的一种，它是一种保持情绪并让评价留在心里不随意付诸表达的能力，因为毕竟对方是一个独立个体。真正的沟通，不是一种观点压倒另一种观点，而是双方意见建议的融合和互通。

价值中立，避免粗暴评价的黄金法则

评价，本质上是给人或者事物赋予某种价值标签，被贴标签的那一方，实际上是承受了某种精神上的暴虐。因此，心理咨询行业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咨询室要保持价值中立。但保持价值中立就那么容易吗？ 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培训。

一次工作坊上，授课的老教授被某学员问到“咨询师应该如何才能始终保持价值中立的态度”。老教授听完之后，反问大家，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有一位学员发言说：“老师，我觉得咨询师应该随时放空自己，不应该有任何立场和价值观。”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标准答案时，老教授却摇摇头说：“实际情况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立场和价值观。”说完之后，老教授又补充了下面的话：“我个人觉得，咨询师首先得是一个人，然后再是他的职业角色。咨询室里，我们只能尽量少表达自己的价值立场，以避免干扰来访者的自我探索，而非直接架空我们原本的价值观。”

老教授的话至今仍对我有很大的触动。忍住不评价之所以难，是因为人本身是社会性的，总有自己的价值观，而保持着自己的价值观又不做任何价值输出是一种引而不发的抑制能力，需要有意识地去培养。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母女俩不欢而散地对话，实际上可以有更好的方式。真正的沟通或许是这样的，妈妈可以说：“当知道你要去参加毕业旅行，我感觉特别不安，特别担心这里面会有风险，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够保护好自己。”女儿完全可以这么回应：“我能够感受到您的担心，但我特别想去参加，因为人生中仅有这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不如您给我一些建议，怎么才能够更安全一些？”

这样的对话，每一句都在表达自己的感受和对对方的善意，并促使双方相互理解，寻求共同的目标下解决问题的方法。而要达到这样和谐的沟通，其前提就是先抑制住“评价”的冲动。

责任编辑：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