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而趣

作者: 路来森

逸,是安逸;趣,是情趣。生活安逸而有情趣,大是不易。

那么,何为“安逸”?或者说,怎样才算“安逸”?真是很难说,处境不一,身份地位不同,理解也各异。

对于生活要求极其简单的农人来说,或许,田间劳作,累了,于田头小憩,抽一袋烟,闲聊一阵,就是一份安逸;又或者,冬日闲暇,倚墙负暄,亦是一份安逸;而“家人团坐,灯火可亲”,就更是一份极大的安逸了。

生活的“情趣”,也就在这份自足的安逸之中。

而对于具备一定文化修养的人来说,安逸,则必定会有另一种意蕴了。他们的“安逸”,或许会辐射至物质层面之外的精神层面。

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一文中写道:“我们于日用必须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可见, 所谓的“ 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如“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等,是物质的需求,更是物质层面之外的精神寄托——寄托一份闲暇、安逸的情趣。

这里面,渗透着一种文化认知,是知识人文化视角的“安逸”。

今人如此,古人亦如之。

《吴歈百绝》所引资料,写清人蔡云的日常家居生活:“家居,酒一棬(曲木做的饮具), 书一卷, 或篆刻小印,摩抄古泉以自娱。”

饮酒、读书、篆刻、玩古钱,生活安逸如斯,真是让人欣羡——所谓闲情逸致,是也。关键是不俗,透着一份生命的风雅。如此生活,当然美好,但至少也得“小有资财”,同时,还得是一位志趣淡泊、颇具文化修养者,否则,焉能至哉?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贫穷,也不一定不“安逸”,无“情趣”。

《论语·雍也》中孔子评价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淡泊自守,安贫乐道”,便是颜回的一份“安逸”,也是他的生命情趣所在,还是一种很高尚的情趣。古人有“处约(贫穷)难”之说,孔子认为“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换言之,只有仁者,才能够“久处约”,颜回安贫且乐道,是“久处约”者,实在也是大仁之人也。

其高尚,也正在此。

另有一类人,被称为“逸民”——他们不合作于朝廷,不融于主流社会,以“隐逸”为生,做渔者,做樵者,逍遥山水,游戏人生,吟诗作赋,虽“穷”,却能独善其身;虽不“达”,却能不屈其志。潇洒通达,是其生命之本。

这些人,“逍遥山水”,便是自己的一份安逸;“潇洒通达”,便是自己的生命之情趣。

事例实在是太多, 难以一一列举。

“ 元四家” 之一的吴镇,其人终其一生闭门隐居,以卖画为生,精研儒家经典,旁及道家,学问淹博,腹笥丰盈。

在其一幅《渔夫图》上,有一段他人的题跋,如此评价他:“近有白云子,亦隐姓字,爵禄无心,烟波自逐,当登蚱蜢舟,泛沧波,挈一壶酒,钓一杆风,与群鸥往来,烟云上下,每素月盈手,山光入杯,举杯自怡,鼓枻为韵。”

“挈一壶酒,钓一杆风”,荡舟湖水,烟云上下,与鸥鸟为伴,举杯邀明月,何其安逸,何其潇洒?其生命之情趣,便在于一份放达,一份萧散,一份生命的自由和从容。

真真是羡煞今人。

(编辑 高倩/ 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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