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底色

在巴丹吉林，千百年来，世代栖息的人类，以及所有被大风席卷而来的生命，都以强大的力量，对抗着残酷的自然。

因为雨水稀少，白刺、沙蓬会将身体化作一张巨大的网，盘根错节，牢牢锁住脚下的沙土。雨水一来，它们便夜以继日地将上天恩赐的甘霖转化成生命的汁液，抵抗着一次次将它们掩埋的沙尘。只要抓住一滴雨水，心怀森林梦想的种子，就迅速打开生命之门，将根延伸至地下深处。即便看似贫瘠的白色盐碱地，也不是可怕的不毛之地，蹲下身去，人们会看到生机勃勃的发菜覆盖着板结的泥土，这片沉寂的大地现出让人动容的荒蛮之力。

人类也在这片大地上，以顺从但绝不屈服的精神为生存的自由而战。人类化作坚硬的植物，将根一头扎进干裂的泥土，为干旱少雨的西北大地，注入蓬勃的生机。生活在巴丹吉林镇上的人们，用贫瘠的土地，养活了一代又一代子孙。为了寻找水源，人们走遍大漠。因为水源珍贵，人们将水分成两种。一种叫苦水，用来洗澡洗衣，浇灌菜蔬。一种叫甜水，用来做饭煮茶，即使这甜水中，也夹杂着沙土的腥味。

每一个抵达此处的旅者，都会被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荒凉震撼。每日的大风，让他们觉得孤独，仿佛只有逃离，才能幸运地存活下去。可是祖祖辈辈扎根在这片荒漠的老吴并不觉得：“我们巴丹吉林多好啊，没有比这里更辽阔安静的地方了。”他热爱这片土地，旅者眼中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滩，在他心里却是最美的家园。禁牧给大自然带来珍贵的休憩，让曾遭破坏的家园，重现昔日的生机。

“看，草地多么绿啊！巴丹吉林多么美啊！还有那株孤独的榆树，我出生的时候它就一直站在那里，这么多年过去，它依然没有倒下。等我死了，也要和祖辈们一起，葬在朝阳的山坡上。”“我认识这里大部分草木的名字，羊胡子、沙葱、灰蓬、驼绒黎、梭梭树、水蓬、沙冬青、茎叶榆、霸王草、芨芨草、紫菀、肉苁蓉、麻黄、甘草……起码有几百种呢。所以戈壁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贫瘠，你如果弯下身去，仔细查看脚下的土地，会发现每一粒沙子都有生命呢！”

老吴开车穿行在被沙尘无数次淹没又吹开的大道上，絮絮叨叨地向我讲述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仿佛这是他生命的全部，仿佛星球上只有一个叫巴丹吉林的小镇，人们永远走不出这片大漠，也从未想过走出。人们眷恋着这片土地，大风吹不走，干旱也驱不走，他们将每一方养育了自己的水土，都用“井”字命名：周家井、马山井、上端子井、上井子。这些质朴无华的名字，饱含了人们对于水源热烈的渴望。水！水！还是水！这生命之水，是世世代代人们的爱与恨，哀与愁，并深深烙刻进人们黝黑的肌肤，这被大风吹出的色泽，这生命沉淀出的粗粝的底色。

让人却步的巴丹吉林沙漠里，也有旅者想象不到的蓬勃生机。沙漠中的湖泊星罗棋布，多达一百多个。而其中滋养了大量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的淡水湖，则有十二个。旅行的人们路过清澈的湖泊，总是叹息说：“这怎么可以叫湖呢，明明就是水坑。”老吴每逢听到，就想告诉那些走马观花的旅者：“不，这就是湖泊！比任何汪洋都要珍贵的湖泊！”这生命之源，如此神奇，又那样宝贵。还有什么比在沙漠中发现一汪清亮的水，更让人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只有那些从未想过搬离此处的人们，才能真正懂得，这一个又一个天眼一样明亮神秘的湖泊，所具有的意义。它们就是永恒，就是希望，就是汩汩流淌的血液。它们浇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巴丹吉林人，让他们生活在这里，生生不息，闪烁伟大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