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鼠大婶”裴爱民:种庄稼也“种”诗歌

作者: 子矜

“一个偏远的沙漠中的村庄,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妇女,一边种着她的庄稼,一边坚持不懈地写着文字。这些文字朴素又真实,一如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还带着泥土。”

爱看书的她不会干农活,被村民们称为“傻媳妇”

1974年,裴爱民出生在甘肃省武威市民勤县。民勤地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交界处,曾经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

上小学时,裴爱民特别喜欢语文课,数学却学得不太好。那时,几乎没有课外读物,裴爱民就一遍遍地读语文课本,小灰兔和小白兔帮老山羊挖白菜、山羊妈妈带着小山羊去菜园收菜、猴子捞月亮等优美有趣的童话,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文学的种子也悄悄在她心里萌芽。

读初一时,裴爱民偷偷把自己写的作文《酸胖》投给《少年文史报》(后更名为《少年文摘报》),竟然发表了。这在当时算是一件新鲜事儿,同学羡慕,老师鼓励,裴爱民的写作热情越发高涨,开始学习写小说和诗歌。读初三时,她在《中学时代》杂志发表了小说《玉芬》。一时间,她成了学校的名人。

然而,裴爱民的写作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中考时,因为数学拉低了总分,她没有考上高中,只得回家帮父母种地。与其他女孩不同的是,父母平时给的零花钱,她从不买衣服,全部用来买书。

1994年,裴爱民嫁给了吕家庄的陈兴民。婚后,她爱读书的习惯仍然没有改变,每次去县城,都要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回来。《简·爱》《在人间》《呼啸山庄》等几本她如今仍会翻看的书,都是那个时候买的。

裴爱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简·爱》13元一本,对于在沙漠里种庄稼的人来说,并不便宜。让裴爱民感动的是,丈夫对她在买书方面的大方,从来没有责怪过,还尽量多地承担家里的农活,让她有时间看书。

村里和裴爱民年龄相仿的小媳妇们很快就学会了干各种农活,裴爱民却啥也不会。因为经常看书入迷,她还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烧水做饭,把锅烧干了她都不知道;还有一次去地里浇水,她竟把水浇到了别人家地里。一些村民因此称她“傻媳妇”。

为了不让村民认为自己不务正业,裴爱民只好偷偷地看书写字。在家看书时,听到邻居敲门,她就赶紧把书藏起来,拿起鞋垫假装在绣花;有时她正在写日记,看见有人来了,就立即把笔和纸藏起来。

尽管如此,裴爱民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她把孩子们不用的练习本和铅笔头带在身上,干活时一有灵感就赶紧写下来。更多的时候,她白天劳动,晚上收拾好家务,待丈夫和公婆休息后,才开始一天的记录。几年时间,她写了十几本日记。

写了3年微博才有了第一个粉丝。粉丝多了之后,她按照粉丝的要求种植农作物,竟也挣到了钱

2011年,甘肃农业大学的几名学生到裴爱民家附近的农场,进行新品种种植试验。那时,裴爱民家里养着两头驴,她每天都随公公婆婆牵着驴去农场干活,一个人一天能挣15元钱。

有一天,趁休息的间隙,裴爱民掏出纸和笔,坐在地上写了起来。几名大学生好奇地围上来,想看看她在写什么。这一看,大家都被惊到了一一 这个农村大婶竟然在写诗,而且写得很不错!

当得知面前这个牵着毛驴打工的大婶一直坚持写作时,一名大学生掩饰不住敬佩:“婶子,我给你手机上下载个微博吧,你把写的东西都发到微博上,不仅可以保存,还可以在网上遇到和你一样喜欢文字的人。”

在那名大学生的帮助下,裴爱民开通了微博账号,取名“田鼠大婶”,开始写微博。

因为忙于劳作,有很长一段时间,裴爱民都是先在地头用小纸片打好草稿,回到家再一个字一个字输入手机。微博以前每条只能发140个字,裴爱民每天想写的东西太多,于是一天就会发很多条。后来,微博不再限制字数,裴爱民写作的热情更高了。

刚开始,裴爱民的微博没有粉丝,没有评论,但她并不在意,只管埋头写作。

2014年的一天,裴爱民发了一条微博:“我们种的庄稼生了虫子。”一名山东读者关注了她,并留言:“我们这里的庄稼也生虫子了。”

写了3年微博,裴爱民终于有了第一个粉丝,高兴了好几天。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慢慢地,她的微博粉丝多了起来。

有趣的是,邻居姐妹们听裴爱民总是念叨“粉丝”,就好奇地问她:“粉丝能干啥?”裴爱民笑着解释:“我也不知道粉丝能干啥,但粉丝多了我就高兴,因为这说明我写的东西有人看、有人喜欢。”

很快,村民们就知道了粉丝的好处。有个粉丝看到裴爱民微博里的图片上很多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种着枣树,便问她卖不卖枣。吕家庄30多户人家,家家都有枣树,以前结的枣都是自己吃,吃不完就送人,从来没想过要把枣卖出去。

听说自家种的枣能卖钱,裴爱民喜出望外,在网友的帮助下,开始在网上卖枣。卖完自己家的枣后,她又把村民们的枣收来卖,让大家都增加了收入。

2019年,广东中山一个粉丝吃了裴爱民寄去的南瓜,觉得特别好吃,就建议裴爱民每年种1亩地的南瓜,她负责帮忙销售。之后连续3年,那个粉丝每年都义务帮裴爱民卖出1000多公斤南瓜。裴爱民很感激,每年都将地里最大的南瓜寄给那个粉丝。粉丝收到南瓜,特别高兴。就这样,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还有的网友提出要大蒜、洋葱、土豆等蔬菜,并特别交代“不要用化肥,不要打农药”。裴爱民按照网友的要求种植,每次出售都十分顺利。一年下来,她在网上卖农产品就收入1万多元。

看裴爱民每天捣鼓手机也能挣钱,村民们都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开春时,以前总是给她派活的婆婆也会问她:“今年种些啥?”裴爱民就把粉丝们要的品种先种上,然后再考虑种其他农作物。

“当庄稼种好了,诗意便自然而然生长出来了。”

2020年,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张华偶然间刷到了“田鼠大婶”的微博,一下子被那些朴实温暖的文字打动,当即私信裴爱民,提出免费将她的文字出版。

裴爱民听说自己可以免费出书,还有稿费,说什么也不相信:“大作家才能出书,我一个只念了初中的农民咋能出?”

为了打消裴爱民的顾虑,那年秋天,张华专门赶到裴爱民家,当面向她约稿。直到那时,裴爱民才相信出书是真的,不过仍有顾虑:“我只是个农民,写的只是我们庄子上的一些日常事儿,要不要把微博里的日记再好好修改一下?”然而,张华看中的恰恰是这种本真质朴的文字,建议她不要修改。

就这样,2022年,裴爱民的《田鼠大婶的日记》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全书共20万字,365篇短文,按照“打春”“立夏”“秋风”“冬至”四季编排,书中还用了裴爱民自己画的44幅蜡笔画。

《田鼠大婶的日记》发行后,首印3000册一下子就卖完了。有读者说:“她的作品,有诗、有美。”也有读者感叹:“城市生活让人焦虑,好想去吕家庄生活。”华中师范大学的一位老师评价:“一个偏远的沙漠中的村庄,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妇女,一边种着她的庄稼,一边坚持不懈地写着文字。这些文字朴素又真实,一如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还带着泥土。”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社长周挥辉说:“出这本书是赚不到钱的,但是一位在西北种地的农民,坚持读书写作,让人深受感动。我们想用出书的方式来鼓励她继续写作。”

很快,裴爱民收到了出版社寄来的1万元稿费。这在吕家庄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庄里人很是惊讶,有人说:“老陈家的媳妇竟然写书了,还挣了大钱,真是大门背后关着个秀才。”

于是,“田鼠大婶”裴爱民火了,先是受邀走进新浪微博总部,了解她每天写的微博是怎么审核发布的,接着做客央视农业农村频道《大地的力量》栏目,讲述她写作的前前后后,还到《中国诗词大会》比赛现场,跟心中的偶像蒙曼见了面。2024年2月9日,她更是被邀请到北京现场观看央视春晚。

许多人好奇,裴爱民为什么取名“田鼠大婶”,她说,因为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田鼠,整日在田野间忙碌收集粮食。

以前,裴爱民理想的生活是每天看书画画,但种了多年庄稼之后,她发现,作为一个爱写诗的农民,首先要把庄稼种好:“当庄稼种好了,诗意便自然而然生长出来了。”

【编辑:潘金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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