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呼噜声
作者: 李星涛刚出差回来,早起我给母亲倒垃圾,觉得垃圾袋有些沉,下意识地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除了餐巾纸,还有一些呕吐物,不由得心里一紧。
母亲患胆管癌已经一年多了,每天都吃靶向药。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揪着心关注着母亲的病情变化。上周要出差,只好把她交给我爱人照料。听我爱人说,母亲早晚都能吃一大碗芋头大米粥,中午吃大半碗米饭,外加一小碗老鳖肉丸汤。母亲的饭量让我欣慰,但她吃下去的又吐出来了,我忍不住担心。
母亲吃早饭时,我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旁边看着——为了方便她出门锻炼,我专门给她在我家附近租了平房,每天给她送三顿饭。母亲一边从保温桶里往碗里倒稀饭,一边催我:“你还不赶紧吃饭上班去!放心吧,我会吃的!”我明白,她是要支我走。我便到院子里假装看天,偷偷观察母亲的进餐情况。
二十几分钟后,母亲喝完了粥。我问她:“吃饭吞咽的时候疼吗?”她摇摇头:“不疼不疼!”我又问:“不疼,垃圾桶里怎么会有呕吐物呢?”她没理我,兀自到水槽边哗啦哗啦地洗碗筷。
我放心不下,吃过早饭便带母亲到医院检查。片子拍出来后,医生反复看了几遍:“没扩散。呕吐可能是因为着凉了!”随即为母亲开了药。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当夜,我陪母亲睡在平房里。母亲睡里屋,我睡在外屋的小床上。遵医嘱,我没有让母亲穿睡袍。母亲入睡很快,刚才还和我争辩穿睡袍睡觉的好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呼噜声。
12年前,母亲在县城带着我儿子读高中时,晚上睡觉就爱打呼噜,常把我和儿子半夜吵醒。可自从她患病后,我来平房陪她时,晚上就很少听见她打呼噜了。我以为她患病体弱,没劲儿打呼噜了。可今夜,母亲的呼噜声不知为何又回来了,比12年前打得还有声势,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吵了,反而越听越感觉心安。
母亲打呼噜是有一定节奏的:吸气时较为平稳,只是在这一动作快要完成时,突然连续抽噎几下,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在梦里啜泣;等吸气完成开始呼气时,那声音立马像初春刚出土的竹笋,直直地往上钻,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当声音到达一定高度时,忽然停下,像一棵树一样徐徐张开一片绿荫,停在半空,越来越浓,浓到一定程度时又从中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宛如苦苦寻觅后无奈的叹息。
我不忍心听母亲不流畅的呼噜声,大声咳嗽了一下。母亲受到惊吓,呼噜声戛然而止,但不一会儿又变换一种形式重新响起……
听着她的呼噜声,不知为何,我心里竟充满希望地激动起来。
母亲被确诊患了胆管癌时,医生预言至多有6个月存活期。我们姊妹5个商量后,决定放弃手术,采用中药和靶向药结合的方法治疗。母亲多次问我,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们都瞒着她说是慢性病,吃半年药就好了。可一年零四个月过去了,母亲每日还在吃药,她开始怀疑我们的话,但却不再问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很听话地吃药。盛靶向药的盒子就放在桌子上,无奈她不识字,看不懂。
今年2月,我大舅突然病逝。我电话里征求小舅、老姨和几个表弟的意见,他们一致不赞成将这一消息告诉我母亲。可在我奔丧后回到家的那个晚上,母亲的表现让我心惊肉跳:她死活不愿吃饭,说自己吃过了,有10道菜呢!我问她在哪儿吃的,她就顾左右而言他,不停地絮叨:“你没有空就不要来看我了,大老远的,安心在家带好你的几个孙子吧!”当晚,母亲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虽然呼吸均匀,但有时却突然中断片刻,低低地抽泣几声,我听了不由得双目湿润。
…… ……
一连5天,母亲都没有吐。垃圾袋里只有餐巾纸,没别的,我拎在手里轻松了,心也跟着轻松起来。母亲的呼噜声虽然从入睡开始能持续好长时间,但我能在她的呼噜声中安然入睡。那呼噜声,好像母亲用生命谱写的美妙乐章,听起来那么温暖、踏实!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