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壳里做道场
作者: 查晶芳我平时爱写点小文章,家里那位笑说我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听他那似夸奖又像嘲讽的语气,我特地查了下这句话的准确意思,完整的说法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做腾挪——既指在小处做出大场面,赞人精明能干,也指做事遇到约束、局限,只能在狭窄简陋处做复杂的事情。这话本身应有褒扬之意,但我能感觉到,先生那么说并非夸我,而是调侃我写作题材多囿于小我小情,和儿子说的“你总是赏花听鸟,岁月静好”如出一辙。
某日,一个文学群里,有人语气很尖锐地说:“我最讨厌那些写鸡零狗碎、花花草草的,不过是一茎草一朵花,你也写,他也写,写来写去,没有任何思想性,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听得心里一惊,如芒刺在背。不由细思:写那些真的没意思吗?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见微眇之处,同样蕴藏着大智慧大道理。赏花识叶,便是通过小世界看到大宇宙,进而知小理而通大道。故而,花叶虽幽微之体,却深具精妙悠远之思,如何不值一写?
而“小我小情”,虽说很大程度上的确只是个体生命体验和认知的反映,但若有雄健笔力加持,个体经验也完全可与时代记忆相融合,“小我”能成为时代的一面镜子,折射出某个特定时期人类共有的生活经历与精神走向。这样的“小我小情”,不再只是单维度的个人叙事,也不仅仅是单纯抒发一己之情,而是将隐藏在寻常生活表相之下的复杂幽深挖掘得淋漓尽致,呈现出的是一种气息绵密、意蕴深厚之大气象。如此,“小”中乾坤大,可书可写之事委实多之又多。
可见,“螺蛳壳”本身并无问题,问题在“做道场”的人。比如我这种笔力浅淡的文学爱好者,观物言情只能停留于小我小情表面,自然显得题材狭窄,文思浅薄。也曾自卑,沮丧,有深深的挫败感:为什么同样的“螺蛳壳”,别人可将道场做得风生水起,我却只能微波不兴?
但转而一想,很快释然了。真正的写作本就需要天赋。有些人天生就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且对文字有极强的掌控力,这些我完全不具备。而文本的精神深度又往往与写作者的阅历有关。冯骥才说过,谁是生活的不幸者,谁就有条件成为文学的幸运儿;谁让生活的祸水一遍遍洗过,谁就有可能成为看上去闪闪发光的福将。当生活把你肆意掠夺一遍之后,才会把文学馈赠给你,正是杜甫所说的“文章憎命达”之意。故而从某种意义上看,文学就是生活的苦果。
反观自身,一直生活在温室里,从未经历风霜雪雨,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天真。然退一步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此生注定无法深沉,那就透明,就清澈;无法雄浑,就轻盈,就明丽。一朵小花,只要在自己的旷野盛开,哪怕是孤独地盛开,也能为大地带来独特的芬芳。
仰望天空,虽然钦羡那些矫健的雄鹰,驾浩浩长风,翱翔万里,但我心无旁骛、脚踏实地地走在自己的路上,我的路上不缺风景,秀水青山,翠鸟飞花,自有欢喜盈心。
“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奢望有庄严悠远之音、宏阔神圣之气,但求真诚宁静之思、清风朗月之境。若能如此,于愿足矣。
编辑 许宵雪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