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石刻

神兽辟邪

我曾在一个秋天的午后专门去了南京栖霞区的十月村，为的是看那只遗存于田野的巨大石刻神兽，它叫辟邪。

辟邪是兽，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在为《后汉书·孝灵帝纪》作注时解释说：“今邓州南阳县北有宗资碑，旁有两石兽，镌其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据此即天禄辟邪并兽名也。”这对石兽的肩背上分别刻着“天禄”“辟邪”，是目前发现最早的有名字的石兽。它们是作为陵墓前的仪卫石刻而放置的，这类石刻在墓前神道两侧起着保卫及仪仗作用。在南朝的墓葬规制里，帝陵是天禄、麒麟一对、神道石柱一对、石碑一对，王陵是石辟邪一对、神道石柱一对、石碑一对。萧景是梁武帝的堂弟，生前封吴平县侯，所以陵墓前安放了一对石辟邪，他的安葬地就是今天的十月村。1500余年过去了，一对辟邪中雌性的一只已经完全破碎，雄性的一只依旧坚守在原地。

南京人大多熟悉萧景墓前的这只辟邪，它就是南京市徽里的那只。1986年，南京市征集市徽图案，上方龙盘虎踞、中部辟邪、下方明城墙的构图从千余件作品中脱颖而出，直到1997年，国家禁止地方政府自行制作和使用地方旗及地方徽。现在我们进出中山门，都能看到它的巨大雕像，昂首青天，威风凛凛；张口吐舌，又憨态十足。

南朝现存帝王陵墓石刻以梁时期居多，南京地区以王陵为多，帝陵仅有三处：麒麟门外麒麟铺是宋武帝刘裕的初宁陵，栖霞区狮子冲是南朝梁昭明太子的安宁陵，江宁区陈陵路是陈武帝陈霸先的万安陵。齐梁帝均出自萧氏，属南兰陵郡，本是兰陵（今山东兰陵县）望族，西晋末年南迁时侨置兰陵郡，安置兰陵望族，大致在今江苏武进、丹阳一带，史称“南兰陵”。他们生前聚族而居，死后也聚族而葬，所以大部分齐梁皇帝都归葬了丹阳，丹阳至今有“齐梁故里”之称。

石刻续尊荣

从秦汉时起，陵墓雕刻逐渐兴起。西汉霍去病墓前已有大型石兽，不过它的作用是铭记霍去病的赫赫战功。《封氏闻见记》中说：“秦汉以来，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马之属，人臣墓前有石羊、石虎、石人、石柱之属。皆所以表饬坟垄，如生前之像仪卫耳。”随着陵寝制度的完善，等级愈加分明，到魏晋南北朝时，陵墓石刻制度已经形成，用以区分陵墓主人的身份是帝还是王。

北朝陵墓石刻基本沿袭了东汉的石柱、石碑、石像生的组合，南朝则形成了独创的规制，标准化模式是配有成对的石兽、石柱、石碑。

石兽往往用整块大石凿成，麒麟、天禄修长的身躯以鳞片为饰，两侧羽翼线条流畅，气韵生动，精美华贵；辟邪以粗壮有力的四肢支撑起身体，昂首向天，气势雄浑。萧景墓前的辟邪是公认的最为精美的一只，虽是巨型之作，但细节部位清晰逼真，就连足部的形态也各有特点。

石柱是神道的标志，也是皇权的象征；石碑记录墓主的功绩，也叫记功碑，二者往往融雕刻、书法、绘画等艺术为一体。萧景墓前的石柱保存尚好，石柱上部方石上刻着“梁故侍中中抚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吴平忠侯萧公之神道”，字体为楷书，特别之处在于所有的字都是反过来的，它是用左手反写而成，称为“左反书”。这种书体盛行于南朝梁，不久就销声匿迹，成为书法史上的绝响。

唐代以前，墓葬封土为陵，南朝亦不例外。当年帝后王侯欲以石刻永续尊荣，如今封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没，陪衬的石刻尽管遍体鳞伤，却成了永恒的艺术品。

历史的艺术品

墓前的三种石兽——麒麟、天禄、辟邪来自上古传说，现有的造型似狮似虎，突眼圆睁，巨口张开，身有云纹，两侧有翼，长尾盘卷于臀部，这样统一的形态是经过漫漫岁月才形成的。

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麒麟排在首位。《说文解字》描述麒麟的样子是“麋身龙尾一角”，说它是“仁兽”，清代段玉裁的注解是：“状如麋，一角，戴肉，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天禄被认为是与麒麟同类的吉祥物，不同之处在于顶部双角，因此只有皇陵的墓葬石刻才可以是麒麟、天禄。

南京的三处南朝帝陵中，刘裕的初宁陵、昭明太子的安宁陵各存石麒麟一对，陈霸先的万安陵存天禄、麒麟各一只。昭明太子生前没有做皇帝，他的后人做了西梁的皇帝后追尊他为昭明皇帝，因此用了石麒麟。

关于辟邪，《山海经》中说：“辟邪之兽，来自海东神兽，能知人之忠佞不直者，触而淡杀之。”唐代颜师古的注解是：“辟邪，言能辟御妖邪也。”辟邪高大威猛，头上无角。目前，南京有十一座王陵墓存有石辟邪，其中四座是失考墓。

梁思成说：“艺术之始，雕塑为先。”麒麟、天禄、辟邪因为艺术的创造化成了一个个独特的生命体，有的雄武、有的憨拙、有的天真。它们是莫须有的，却闪烁着人类的理想之光。视通万里，情接古今，因此，它们才能够与岁月同在。

一个令人感伤的南朝，是乱世君王的噩梦，短短169年，历二十四帝，更有许多王侯。这些天潢贵胄把建康都城的风水宝地作为最终的安息地，使得今天的南京城周边留下了众多帝王陵墓。而这个令人感伤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化风流的时代，这些散落于旷野的陵墓石刻就是那个时代的文化遗存。1500余年里，它们迎霜立雪，栉风沐雨，残破了依然不失精美，落寞了依然不失高贵。周遭的荒芜萧瑟与它们共生出苍凉的格调，臻于艺术的化境。

“文物六朝兴废地，江山万里帝王都”，江山万里，如今都归于荒冢古道，如血的残阳下，神兽们以残缺的躯体再现悠悠千载的南朝古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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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许宵雪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