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凉记

作者: 王太生

我住的地方从前是乡村,在城之郊。虽然新辟了路,盖起了住宅小区,但夜晚散步依然能感受到凉意。乡下的凉,清风悠悠,水烟渺渺。

那些凉意驱之不散,至少集聚了三百年。也难怪,在先前,甚至更久年份从未开发的乡村处女地,无人打扰,连梦都是清静和清凉的,现在有人走近,哪怕是夏天的夜晚,仍会感觉到这三百年积攒的凉意。

竹之凉。有竹子的地方很多,公园、单位、小区里。然而真正体验竹之凉,还是我们从前睡过的竹床。

夏夜明月光,一床竹之凉。竹子的凉,沁人肌肤。人在少年时,那些如萤火虫般忽明忽暗的梦想,是由一张竹床承托的。宋代诗人蔡确暑天躺在竹床上翻书消夏,“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酣然一觉后,听渔笛数声,莞然独笑。夏天的夜晚,长江下游的天气闷热难耐。置一张竹床于室外,人可露天而眠。到了下半夜,一弯上弦月爬上中天,风摇树梢,草尖生露,天地之间,渐渐有了凉意。

我睡过的那张油亮的竹床,用井水擦拭后,散发丝丝沁凉。有时候把竹床搬到小河里去洗,那些清凉的水,从竹篾的缝隙汩汩而过。

竹床上凉意是渐渐熨帖肌肤的,竹篾通透,让人可以躺在上面呼呼大睡。这样的人生睡姿,有一种竹之凹凸,粗犷的风格。一根竹子被劈开、展平,吐露天地之间多少幽意。

荷之凉。我经常散步的郊野公园有一大片荷塘。每天围着荷塘转悠,清风荷香,一阵阵远播近送,亭亭绿荷,见之,让人心生静气。

清代李渔《闲情偶寄》中说:“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那些因水而生的凉气,在亭亭荷叶间积聚。一小片荷花,有一小片清凉;一大片荷花,有一大片暗涌的清凉。这样的凉,于植物根部丝丝缕缕地析出,虽然看不见,但能真切感受到它的存在。

粥茶凉。伏天,乡人喜食糁儿粥。糁儿粥,即大麦粥,午后煮后,将锅置水盆中,待自然凉透,手捧一碗,佐一碟小菜,咕噜有声地喝。凉透的糁儿粥有麦之清香,加之不薄不稠,苦夏口燥,喝上一碗,既解饥又解渴,自生清凉。做糁儿粥的方法很简单:将剩饭用水煮沸,把事先准备好的大麦粉清水搅拌成薄稀糊倒入锅中,一边倒,一边用勺子搅,搅匀后以文火煮一会儿,一锅色泽呈棕、褐色的糁儿粥便很快做成了。

除了糁儿粥,饮大麦茶也很清凉。将一小把炒熟的大麦放入杯中,用沸水冲泡,麦粒翻浮,饱吸水分后沉于杯底,稍稍静置,麦粒泛一层茶浆,轻轻摇晃,茶香四散。每年伏天,我喜欢买一些回来泡饮。大麦茶经泡,泡上三四遍后,麦香味道还在。凉透的大麦茶喝起来清清凉凉的,大白天,从毒日头下回到屋内,喝上一碗,心神安定。

编辑 周晓序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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