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孩子王陈文水
作者: 郭懿萌大岭后村藏在太行山脉的一个褶皱之中。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岭后村的老乡们一锤一凿用了10年时间,在石头山底部敲出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
这条340米的隧道,陈文水穿梭往来过无数次。作为岭后小学的校长,2018年,陈文水开通了直播。一根网线连通了山内外的世界,陈文水的背后有了更多人支持。“城市孩子有的,我想让他们也有。”陈文水竭尽所能为岭后小学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他希望打通另外一条“通道”,一条读书读出去的通道。
大山深处的“网红小学”
每天上午11点,孩子们要开餐了,陈文水会准时开始直播。“各位朋友大家中午好,今天是本学期开餐的第61天。今天我们给孩子们做了两个菜,鸡腿、炒素菜……”
2014年9月,陈文水来到学校任校长,他是来救急的。大岭后村穷得十里八村远近闻名。村内道路崎岖,唯一的水源是一口井,这点水,人们喝还舍不得,更别提种农作物了。村里很多人都外出打工,最多的时候,岭后小学将近90%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
那时学校已经开学半个月了,但迟迟没有开课,老师们每天领着孩子上自习,除了校舍是新的,学校里几乎一无所有。老师没有备课本、粉笔,教室里没有扫帚、簸箕,孩子们用的桌子是破的,凳子需要搬出来一个一个修补,学校还欠着近20万元的外债。
陈文水拿出3000元,找老教师齐天锁又借了4000元,第二天租了辆面包车去县城,拉了满满一车物资回来。
50多岁的男老师看到陈文水送来的香皂、毛巾、脸盆,一下子哭了。外面来的老师,一周才能出一次山,想洗个热水澡也只能去四五十里外的县城,可要是冬天大雪封山了,没有人敢开车走那条陡峭的山路。每年11月到第二年4月,别说洗澡了,连喝水洗手的水都不能保证。
陈文水来的前一年,5个大学毕业的特岗教师辞职,学校从村里没有出去打工的人中间选了8个代课老师,基本连高中都没有读过。教学质量的下降,直接导致170多名学生转学,这相当于整个学校学生数量的一半。
也有考上大学的孩子选择回校任教。陈文水之前在岭后小学当过老师,他教出的大学生里,曾有一个男孩回来了。“他努力工作,教的两门课程都是全乡第一。”陈文水托亲戚朋友同事,给男孩介绍了十几个女孩,有的干脆不答应见面,有的见了面听说小伙子在大岭后村,调回县里遥遥无期,就没有下文了。陈文水一直觉得,对孩子们最负责的事就是为他们留住好老师。
陈文水找来爱心人士给学校捐赠了水井,用爱心款建了“阳光暖房”,这样孩子们能在饭前洗洗手,老师们也可以洗上热水澡。对那些外地来的老师,陈文水和妻子自掏腰包给他们买菜买肉,包饺子做饭,把学校营造出家的感觉。
陈文水是土生土长的大岭后村村民,爷爷和父亲都是乡村教师,一家三代出了11位教师。他想竭尽所能给孩子创造更多机会,“希望他们能真正走出大山,不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个校长不一样
孩子们课间看到陈文水,会吵着跟他玩老鹰捉小鸡,放学了也不走,拉着校长陪他们一起学鸭子走路。
在老师张函眼里,这位校长和自己上学时的校长不太一样。小时候上学,她总是害怕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总板着个脸,但陈文水不一样,他爱跟孩子们玩,总是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这群小猴儿啊。”
春天到了,陈文水带着整个学校的孩子去邻村的小溪游玩。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小溪里,在石头底下摸泥鳅捉螃蟹,孩子们也在水里嬉戏。
篮球场旁边的空地,原本堆放的是建筑垃圾,陈文水把空地平整了,老师们说,要不多建个篮球场?他力排众议,建了个菜圃。“要让孩子们通过劳动知道长辈的辛苦,学会感恩。”
这个笑呵呵的校长也有严厉的一面,跟学习有关的事他从来不含糊。
早上,陈文水总是第一个来学校,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只要迟到就会被严厉批评;学生们在校期间绝对禁止带手机,被发现要“借给校长玩两天”;老师们工作期间也不许玩手机,都要把手机放在校长办公室,有事随时拿。
陈文水还承担了很多校长本职之外的工作。学校里的旱厕,只有他每周拿着大水管子往下冲。“学校里最脏的活我干了,给老师们安排其他工作时,他们就不会有怨言了,不愿意咱们就换换。”
陈文水一有时间就去家访,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或者有特殊情况的家庭。有的孩子一家三代挤在一个屋里,肉和水果对孩子们来说更是奢侈品……
要想解决特殊家庭孩子的切实困难,陈文水不得不求助外界。他四处添加微信群、QQ群,一遍一遍告诉大家岭后小学孩子们的困难,只要有一点希望,陈文水就租车一趟一趟往外跑。
有时带回来点米面油,有时是一两百块钱。儿子陈向东觉得,父亲这些年“乞讨”来的旧衣服,少说也有两卡车那么多。每次拉回来衣服,孩子们就到学校里来挑。
陈文水也会推着小车挨个给特殊家庭的孩子送米面文具。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做老师,不仅要教孩子们知识,还要教他们面对生活的能力和勇气。
几年间,陈文水前前后后帮助了至少五六十个特殊家庭,爱心人士的捐款每一条每一项他都记录在大本子上,已经记了一本半。
很长一段时间,陈文水感到力不从心。个人声音的微弱、爱心人士的不信任,撑不起这个小山村那么多孩子的希望,不定期的捐款捐物也改变不了一个家庭困顿的生活。
孩子王的小梦想
2018年9月,陈文水开始尝试拍摄短视频,初衷只是想记录孩子们的日常。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拍摄了一段家访视频,孩子父亲因脑血栓成为植物人,母亲做一个拉链才赚2.5分钱。当晚10点发布,随即大量网友添加他的微信。
陈文水跟每一个联系他的人聊学生的家庭情况,一直聊到第二天早上6点。那一夜,陈文水为孩子家里筹集了4600元。
这年年底,陈文水的粉丝突破1万人,他开始直播孩子吃午饭。学校里留守儿童多,这也是身在外地的家长最关心的问题,有时陈文水一天会接到十多个询问电话。
岭后小学有一百多名小学生,平均每天补助的伙食费在600元左右,即使这样,有时候盛的一勺菜里也就两三片肉。
网友们看了视频心疼了,有捐钱的,有直接寄东西的。陈文水估计,现在每个学生每天的午餐标准大概在十几元。对于特殊家庭的孩子们来说,学校的免费午餐,是他们一天中最好的一顿饭,这些肉和虾是过年过节在家都可能吃不到的。
陈文水每周一到周五中午直播午饭,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事。晚上10点多,他一般会开始第二场直播……
只有妻子齐建瑞知道,放学回家之后,陈文水往往倒头就睡。“撑不住,太累了。晚上都是使劲爬起来做直播。”
一次假期,陈文水在学校值班,曾连着直播过8个小时,直播间里只有五六个人,一共收到40元的打赏,个人收益是20元,也就是一个孩子的午饭钱,“你说我是不是挺俗的,张口闭口都是钱。”
后来,陈文水也学会了直播带货。直播带货流量高,打赏得来的钱,都用来给老师和孩子改善伙食。
陈文水虽然一心为学校,但质疑的声音却从未停止过。有人写信给教育局,有人举报到纪委,还有人说,“陈校长做了好事宣传,就是伪善。”
“质疑就质疑吧。这么多孩子需要帮助和关爱,不讲出去,我一个人帮不过来。”陈文水对记者说。
参与过捐助的人都被陈文水拉进群里,现在3个群大概有1000人。每天收到的善款和用途他都会在直播里介绍,再逐条写出来公示在群里。陈文水还通过直播为每个特殊家庭找到了固定的爱心人士资助,每月可获得几百元不等的资助。
直播间里的铁粉们给他起了个昵称叫“小老头”,还有人管他叫“陈妈”,他也毫不在意。有粉丝评论:“原本我印象中的文化人,不应该和金钱挂钩,显得俗气,但偏偏是这样俗气的陈校长,我爱了。”
孩子们在改变,大岭后村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顺平县鼓励村民开手工作坊,村里搞起了书包加工,带头人一下子被奖了几万元。村里的妇女愿意留下来工作,留守儿童也少了。2018年,大岭后村全面脱贫。不久政府修建并加固了隧道,陈文水记得,为庆祝完工,乡亲们拿着一挂挂鞭炮在隧道口放了起来。
陈文水也努力为能劳动的特殊家庭,变“输血”为“造血”。他为养羊户建彩钢棚,避免再出现冬天雪厚风大压垮羊圈压死小羊羔的情况……
陈文水还是闲不住,一有时间就会去那些特殊家庭转转,看看有没有困难。家访时遇到睡到中午赖床不起的,他不开心,就把孩子叫起来;遇到家里脏乱的,他也要让孩子自己打扫。“家里可以寒酸,但是不能脏,不能乱。现在穷,但是咱要有志气,以后不能穷。”
村里的生活越来越好,政府会给特殊家庭的孩子每年500元资助款,并给建档立卡户的幼儿减免保育费,学校的欠债也在今年年初还上了。陈文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多了。
孩子们也争气,岭后小学全县倒数第一的成绩在陈文水回来后成了历史。2018年,岭后小学的六年级升级考试考了全乡第一;2019年,再次考了全乡第一……
逐渐有老师愿意留下来了,陈亚娟老师连续两年收到顺平中学的邀请,甚至中学都向教育局开好了调令,但陈亚娟没走,选择留在岭后小学。
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很多,有的老人在这里、孩子在这里、丈夫在这里,但他们都会提到一点:因为校长也在这。这几年,他们和陈文水一起见证着岭后小学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这还不够,大山深处的“孩子王”陈文水还有自己没有实现的小梦想,他希望能给孩子们建足球场,建小礼堂。这样,孩子们放学能踢踢足球,多运动运动。
孩子们可以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很从容地展示自己。陈文水相信,自己会陪着岭后小学的孩子们看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