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乡愁
作者: 李晓那些从前慢的日子,那些烟火暖、人情浓的亲戚亲热往来的时光,真让人怀念啊……
前不久在马路上,意外碰见了表叔,见他穿着笨重棉裤缓慢走动,我很是唏嘘。正犹豫着是否要打招呼,他突然回头,沉默片刻后,表叔讪讪地挤出笑来:“你妈呢,她还好吧?”我回答:“还好,还好。”他又问:“你爸还好?”我轻声说:“我爸走了两年多了。”
表叔蒙了:“你们为啥不通知我呀?我们住得这么近……”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我们这一辈人走了,亲戚关系就淡喽。”
其实我爸去世时,在出席丧宴的人员名单上,我写上了表叔。我妈却坚决让我划掉。她不想通知表叔,因为我爸健在时,表叔的孙子在城里买房,找我爸借了8万元。
借钱时,表叔说一年内还完。但两年过去,他只还了6万元。我妈曾打电话提醒表叔还钱,他居然很生气,质问我妈:“你们家缺这点儿钱吗?我会赖你2万元?”我妈气得直哭。
那之后,表叔没还钱,我们两家也不再走动了。我爸和表叔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我妈在农村时,跟表婶也特别合得来。“都是进城后疏远了!”我妈无奈感叹。
当年,我妈是不愿进城的,她舍不得老家山水、房屋和庄稼,更舍不得那些大山皱褶里住着的亲戚。这些乡里亲戚,伴随父母和年幼的我度过了人情最为浓酽的一段岁月。平时亲亲热热走动,一旦有事儿,便会翻山越岭赶来帮忙。
那时候的人情往来很简单,一篮自家做的豆腐、几斤村里面坊做的全麦面条或者一包红薯粉。没有沉重不堪的人情费,这种热乎自然的往来才最是令人舒心。
有年夏天,表叔担来满满一筐当季蔬果,来的时候,不巧我爸妈出门了。表叔累了,在楼下小花园里,侧卧着身子,在扁担上睡着了。我爸发现时,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脸。表叔临走时,我爸硬塞了200元给他。等表叔走以后,我说了句,没准儿是在城里没卖掉,上我家来占便宜了。爸妈不约而同地让我“闭嘴”!教训我一顿后,他们说了很多关于表叔的事儿。
我爸的一个本子上,清清楚楚记录着表姑、表妹、远房姨妈的生日,一旦遇到这些日子,他就打电话问,今年还聚吗?有的亲戚客套几句,还是不麻烦了。我爸总是打断那人的话头:“亲戚要走动,必须的。”能亲自去的亲自去,不能前去的托人送上一份礼。
随着年纪渐长,去那些乡下亲戚家走动,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能够唤起我的记忆,激活我麻木的细胞。有时我想,什么是老家,什么是故乡?就是生养我们生命的地方,就是最初投影到孩童纯真眸子里的山水。所以,故乡才会蔓延到我们血脉里来,让后来离开那里的人,牵肠挂肚,心心念念。
这些年,老家的亲戚们陆陆续续搬到城里住。最开始一两年里,大家频繁地联系,热闹地走动,亲切地说着家乡话,哪怕是下馆子,也都一定要吃老家菜。
但慢慢地,大家开始疏远了。老爸生病后,特别愿意张罗聚会,天天都想见老家的亲人。一开始,老爸也能邀满一桌人,到最后,就只能请到一两位了。他最惦念的表叔,电话永远打不通。
住得近了,心为什么远了呢?我想,也许是父辈住在城里孩子的家,便有了太多身不由己;也许是城里马路复杂,路上人又多,老人出门不像乡下那么方便;也许是见面少了、缺少沟通,小小的芥蒂也能演变成天大的误会……
当上一代人渐行渐远,原本关系不黏稠的我们,自然也就没了走近的缘由。
这样想着,我决定等到城里最热而乡下最凉快的时候,开车带上我妈,再邀请表叔、表婶,一起回乡下老家看看。有什么过节和误会,我相信在那青山绿水的掩映下,在浓浓乡愁化成了可口的家常便饭时,都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