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寻找“坏脾气小孩”的情绪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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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倩，解放军总医院第七医学中心原心理医学科主任，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医学心理学硕士，应用心理学博士，中国心理学会军事心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从事临床心理学咨询与治疗工作20余年，同时长期从事为部队服务保障工作。承担全军“十五”“十一五”“十二五”课题及心理专项课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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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脾气的小孩”也许只是生病了，他们患上了“情绪障碍”，需要一场彻底的接纳、一份完整的关爱和一次到位的沟通。

“人儿不大，脾气不小。”如今，越来越多的父母用这句话形容孩子。

独生、娇惯、溺爱、叛逆，提起孩子的负面情绪，父母很容易联想到以上4个理由，它们就像破坏亲子关系的刀叉剑戟。然而，还有一颗藏在暗处的子弹，杀伤力远超前者，那就是儿童青少年情绪障碍。

恐惧与悲伤，被“子弹”击中后的阴影

儿童青少年情绪障碍是指以情绪异常为核心的一组儿童青少年心理障碍综合征候群，包括焦虑、抑郁、强迫、恐惧、疑病、躯体形式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心理障碍及上述情绪障碍所伴发的各种行为异常。

从大量接诊并治疗相关个案的经验中，我明显感觉到，儿童青少年情绪障碍的诊与治均复杂且误区重重，一是由于诊断识别不足难以认清，漏误诊多;二是由于孩子对自身情绪障碍的自知力缺乏，不会主动协助治疗;三是情绪障碍治疗难度大、治愈难度高，往往会成为“慢性病”延续终生。但是，儿童青少年情绪障碍对治疗成年期疾病有重要的参考借鉴作用，我们应当加强对它的认识，减少情绪障碍对孩子生活、学习质量的损害。

孩子有怎样的表现，可以判定为具有患情绪障碍的风险？让我们用下面的真实案例为父母拨开迷雾。

去年在一所小学，我见到了11岁的男孩丁丁，胆小怯懦、聪明谨慎是老师给他的评价。突然有一天，丁丁的父亲被查出肝癌，他从家中骤变的气氛中嗅到了危险，怯怯地问妈妈：“爸爸会死吗？”焦头烂额的妈妈无暇安慰他，只撂下一句：“你想到哪里去了，不会的！”然而，丁丁心中的恐惧像一座石堆，越堆越大，他只能独自面对这随时可能倒塌的巨石堆。不幸还是发生了，一个月后，父亲撒手人寰，丁丁彻底陷入巨大的恐惧与失落中。他时常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只能下意识地用双手勒住脖子，用力再用力，才能够感到恐惧之外自己的存在。终于，大人发现了丁丁脖子上的一条条瘢痕。“父亲去世后，这孩子性情变得阴沉，脸上挂满了悲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悲伤的情绪，基本是由分离、丧失和失败引起的，包含沮丧、失望、气馁、消沉、孤独甚至愤怒等情绪体验。按程度排列，可从失望、难过、悲伤发展到悲痛。悲伤情绪对人们的心理是具有一定调节作用的，但是持续而强烈的悲伤对个体却大有损害，它甚至可以通过抑制免疫功能而损害身体健康。

丁丁妈妈本以为孩子的表现只是因为一时消沉郁闷，直到孩子被情绪障碍这颗暗处的子弹击中而出现自残行为。也许，早点儿与孩子沟通谈心，才能有意识地为他早点儿穿上一件“防弹背心”。

愤怒与厌恶，情绪障碍的爆裂出口

有些情绪障碍的表现是“向内”的，而有些情绪障碍却因为有了出口而转化为“向外”，这样的子弹，不只射中了孩子，还射向了他人。

我还记得小黑第一次被父亲带进诊室时满脸不屑，还嚷嚷着：“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非要来看医生！”原来，刚上初一的小黑因为常常打架被学校严重警告，他先是一拳打断了别人的鼻梁骨，又在食堂与其他班级同学产生摩擦，弄伤别人的大腿，缝了8针。这边父亲忙着赔钱和解决纠纷，那边监考老师又发现小黑跟其他同学在考场传小抄，班里有10人写了检查，只有小黑扬言要报复老师，不仅当面顶撞而且拒不道歉，学校改警告为劝退。小黑一想起自己以后也许不能上学了，就更加暴躁。

愤怒是一种负性情绪，指因不满、不愉快或敌意而引起的强烈情绪反应。当一个人的愿望不能实现或行动受挫时，心里会产生这种紧张而不愉快的情绪。除了暴躁、易怒等具有攻击性的表现，愤怒也可以有隐忍、嘲弄以及厌恶等非典型性表现。

愤怒是人类发育早期的较原始的情绪。如果一个人心中有反复、持续且不可控制的愤怒，以及遇事仅使用愤怒一种情绪来应对，则可视为一种情绪障碍。案例中的小黑在多个事件和多种场合，都以攻击行为和暴躁情绪行事，直至惹下顶撞老师的大祸而不自知，这时他的父亲才意识到，孩子不是“变坏了”，而是“生病了”。

原来，小黑父母晚育，之后感情不和，因无法忍受长期冷战和争吵，小黑母亲选择离婚，远走他乡后跟别人再婚。父亲争取到了小黑的抚养权，每当母亲想来看望他，父亲都三番五次从中作梗。在十几岁的生命里，母亲一直非常疼爱小黑，而父亲却因为工作繁忙，始终缺席对小黑的陪伴与教育。小黑有一些朋友，都是小学时玩得好的同学，自从进入初中以来，小黑越来越不合群，除了周末找过去的同学玩玩，剩下的时间就闷在家里不出门。他对现在就读的初中也非常不满，校园、老师、同学他统统不喜欢，也不喜欢这所学校以罚促学的制度。逃课、打架、作弊、厌学，小黑的情绪始终游走在愤怒和厌恶之间。

厌恶也属于人类最基本的情绪之一，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情绪反应，通常是指人被潜在有害、有冒犯性的事物挑起的憎厌和抗拒。厌恶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分别是先天性对外界怪异物体的抵触、后天性对外界行为的厌恶以及对内的习得性自我厌恶。看起来，小黑同学是主动“厌恶”学校，并以打架等行为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实际上，他是因为母亲的离去深陷抑郁而导致学习功能下降、注意力无法集中、厌学厌世，无法取得对内在自我的积极认可，无法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也无法感受到外界的正向信息。

情绪，以千姿百态的样貌和方式，精妙地游走在人的生理和心理之间。儿童和青少年的情绪障碍主要临床表现为：学龄前期的违拗、攻击、退缩、多动行为，与其他儿童交往困难、睡眠和饮食问题;小学时期是不愿上学、学习成绩差、注意力难以集中、躯体不适、与他人关系不良、做白日梦以及攻击行为。而进入青春期后，多表现为学习兴趣丧失、与家长或同学老师产生冲突、进食障碍、躯体攻击、酒精或物质滥用，甚至是更严重的行为如偷窃、撒谎、离家出走、自杀自伤、成瘾等。

寻找情绪障碍的扳机

儿童青少年抑郁症或情绪障碍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全世界科学家一直在努力探寻，但至今尚未破解。我个人认为，抑郁症的确存在，情绪障碍也真实地发生在孩子身边，它既和大脑功能状态有关，也和个体心理、周围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它们的关系就像枪战片里千钧一发的慢镜头：大脑功能的改变有如子弹，已经悄悄上膛，心理事件就像枪的扳机，轻轻一扣，最终触发了孩子情绪障碍的发生。

科学界还有两种理论假设，试图解释情绪障碍发生的原理。第一个是“首发改变理论”，是指应激性的生活事件会促使患者处于易发病状态，如果再次发作，则不需明显的应激事件促发。第二个是“易感素质和环境因素过渡状态理论”，即易感因素在生活中呈现出一种过渡状态，敏感的人在轻微的环境因素影响下即可能发病，而不敏感的人在较重大的环境因素影响下才可能发病。

儿童青少年的情绪障碍比较特殊，想很快找到发射“子弹”的“扳机”是有一定难度的。但即使情绪障碍表现不明显，如果孩子出现长期厌学、懒惰、脾气秉性改变;或持续性情绪低落、心烦易怒等情绪状态;或是出现行为偏离和异常，如打架斗殴、离家出走、自闭、分神;再或是网络成瘾、疯狂使用手机、不停卷入恋情等状态时，父母一定要注意观察，小心对待，必要时及早就医。

最好的治疗就是防患于未然，接下来我们要告诉父母的，是比如何治疗孩子的情绪障碍更重要的话题：如何帮助孩子尽量避免发生情绪障碍？

1.在人群中找支持力量。

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可有效抵御情绪障碍。如果一个人与同伴、亲友以及父母之间的关系足够紧密，在遇到心理问题时，则容易获得来自良好人际关系的支持。

当父母真正走进孩子心里，懂得对孩子多一份理解、支持、关爱和体贴，用积极鼓励代替简单粗暴的回应方式和教育方法，争取当孩子的“知心朋友”和“心理护士”，对陷入脆弱情绪的孩子来说，一是不容易罹患情绪障碍，二是患病后恢复的难度也更小。

2.与孩子一起建构合理可行的应对方法。

应激事件往往被视为引发情绪障碍的导火索，现在很多媒体、影视剧中展现的挫折处理方式是为博眼球，简单、极端且不理性，如果孩子遇事就效仿其中自杀、放纵或逃避的桥段，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在平时碰到巨压与难题时，我们应该跟孩子一起探讨和建构一种可行的应对方式。读书时，会下功夫研究多种解题方法，遇到困难时，我们也应该努力找出多种解决方式。许多家庭里，大人教育孩子时，重视对学科知识的解析，忽略了情绪课题的解析，遇到难事则跟着直觉走，这便是舍本逐末。

3.敞开心扉，不惧表露自己。

良好沟通能起到缓解紧张、抒发情绪、化解纠纷、澄清事实的作用，沟通是抵抗情绪障碍的帮手。一种社会心理学理论认为，人们应适度表露自我，扩大内心世界公开区的窗口，这样无论与人交往或独处，都能有健康的感受。父母和孩子之间更是这样，一次心与心的交流，抵得过10次耳提面命的要求。

4.有效监控和管理情绪。

父母要教孩子时常审视自己的情绪状态，就像教孩子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感冒一样，也要教孩子识别和释放各种情绪。如果发现情绪问题，要放手让孩子用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方式进行调节，如果发现孩子的情绪超过两周得不到缓解，就要找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协助处理，不要长时间放任不管。

5.向负性思维开战。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情绪障碍者的内心通常建立了强大的负性思维模式，这些模式意味着悲观、低自尊、过多担忧、无法把控自己的生活以及绝对化等。

实践证明，负性思维模式易于导致抑郁，以及无望、无助、无能的“三无感”，父母应先学习与积极思维模式相关的知识，然后帮助孩子用积极正向的思维模式代替负性思维模式，可以有效抵抗情绪障碍。父母要引导孩子学会质疑，让孩子仔细思考哪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哪些则是别人一厢情愿的认知，这样有助于孩子逃出负性思维的死胡同，获得正向认知。

很多时候，“坏脾气的小孩”只是生病了，他们需要一场彻底的接纳、一份完整的关爱和一次到位的沟通，不要惧怕孩子的极端情绪，其实那背后藏的是一句“爸爸妈妈，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