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飒显眼包!“右边形女战士”高燃养成

作者: 杨小羊

三亚的沿海公路上,车辆疾驰。蓝色大海拥接着天空,海风夹杂着雨丝吹过来,令坐在副驾驶上的翁忻怡睡意蒙眬。突然,“砰”的一声,车辆失控,撞向公路护栏……

25岁,生命才刚刚绽放的年纪,翁忻怡失去了左臂、左腿。幻肢疼痛,残肢炎症,双相情感障碍犹如惊涛巨浪冲般冲击着她。

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强大。翁忻怡戴上机械臂、机械腿,走出家门,走上街头……

重启半边人生,就让往昔停在25岁

音乐餐厅里,灯光闪烁,歌声袅袅。人们就着美妙的歌声,与朋友或家人边吃边聊。一曲终了,歌手拿起话筒喊道:“有没有哪位美女帅哥愿意上台献唱一首?”

“我来!”灯光打过去,一个女孩站了起来。灯光下,女孩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是大海一般的蓝色,炫目而梦幻;短裙下,女孩的左腿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那是一条镂空机械腿,配着五颜六色的闪光灯。女孩踏着节拍,一步一步,铿锵走向舞台。人们发出一阵惊呼:“科幻电影里的未来战士!”

女孩叫翁忻怡,1995年出生于广西南宁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翁立健是教师,母亲黄芸莙是公务员,她是家里唯一的宝贝。翁忻怡性格开朗,热爱时尚,喜欢染各种颜色的头发,总能轻易成为人群中亮眼的存在。

2016年大学毕业后,翁忻怡回到南宁,在麦当劳任经理,后来改行做教师培训,她还经营网店,事业和爱情,一样不落。不工作的时候,就在家弹钢琴唱唱歌,或者看看书健健身,日子多姿多彩。

2020年10月,翁忻怡和朋友在三亚租车旅游。25日是这趟旅行的最后一天。那天,天刚下过小雨,她俩出了酒店,将车开去车行还车。

天空不是往日的蓝,连大海也变得有些暗。海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吹来,吹得人睡意蒙眬。坐在副驾驶的翁忻怡慢慢闭上了眼睛。突然,车辆失控,她模糊中听到一声巨响,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翁立健是在那天下午两三点钟接到三亚交警的电话的。交警说,翁忻怡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翁立健有些不敢相信,跟妻子黄芸莙说了。黄芸莙瘫软在地上,不知所措。翁立健看到她的反应,才意识到,事情是真的。他没来得及安抚妻子,就赶紧上网买了最近的机票,带着她飞去了三亚。

一到医院,翁立健夫妇就收到了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医生告诉他们,翁忻怡在重症监护室,处于深度昏迷中。她的左臂和左腿都被穿过车体的护栏扎了,伤情严重,左臂需截肢,他们会尽最大努力保住她的左腿。

黄芸莙惶惶不知所措,哭着说:“这孩子怎么接受得了?一个人,少了半边还怎么活?干脆我们一起陪着她死吧。”翁立健一边安抚妻子,一边恳求医生:“无论如何,恳请你们保住孩子的命啊。”

翁立健和黄芸莙守在医院里,见不到女儿,又不敢离开片刻,每天都在心惊肉跳中度过。

到三亚的第一天,女儿在昏迷;第三天,女儿还在昏迷;第五天,依然在昏迷。好不容易等来医生的消息,却是一记惊雷——翁忻怡刚刚心搏骤停。幸好,已经恢复了。翁立健和黄芸莙拉扯着的心脏,稍稍放松了片刻。

可马上,翁忻怡要进行全麻手术,那又是一场可怕的战争。黄芸莙的神经又绷得紧紧的,或许哪一个刹那,那根弦就断了。

翁忻怡经历了3次心搏骤停,昏迷了整整13天后,终于醒了过来。翁立健和黄芸莙只能隔着玻璃给女儿鼓励。

女儿的命,保住了。翁立健和黄芸莙还没来得及高兴,心情便又跌入了冰窖。女儿转入普通病房后,他们亲眼看到女儿清创时那黑乎乎的伤口和模糊的血肉,疼痛是如此直接,赤裸。

翁忻怡没有掉眼泪,黄芸莙咬着牙,偷偷躲出病房,默默哭泣。

眼泪可以擦掉,可从前浓黑的发色染上了白霜,是无法掩饰的担忧。翁忻怡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妈妈:“妈妈,我没事,我很好,不要担心我。”

做了14次全麻手术,忍受着刀割火燎的疼痛,就是为保住严重受伤的左腿。左臂已经失去了,翁忻怡不想再失去左腿。

可是,她的左腿还是感染了,整条腿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严重感染引发高烧,翁忻怡高烧四十摄氏度不退,护士只能打开冰毯机帮她物理降温。

医生抱歉地说:“我们大家都尽力了,还是没办法保住她的左腿。她得尽快手术。”

黄芸莙哭昏了过去,醒来后,又是痛哭:“把我的命拿走吧,用我的命换女儿的腿。”

对这点,翁忻怡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有一次,护士给她换药,她偷偷看了一眼左腿。那条腿像满目疮痍的废墟,腐烂的组织发着黑,黑色里透着点点白骨。她没掉眼泪,可头皮上额头上,全是汗。

医生将这个消息告诉翁忻怡时,她长舒了一口气:“也好,早点解决了,早点解脱。”妈妈不肯在手术单上签字,她平静地对妈妈说:“现在假肢技术很成熟,能早点装上假肢,至少可以看到未来的希望。”黄芸莙终于点了头。

可当左腿真的离开自己后,翁忻怡才意识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躺在病床上完全无法动弹,吃喝拉撒都得在病床上,翻身都需要四五个护士一起。夜里,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混乱恐怖的画面。偏偏这个时候,男朋友发来了分手信息。

失眠,一夜接着一夜。伤口的疼痛感格外清晰,还伴随着切割感和撕裂感。翁忻怡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左腿,手伸过去,却是一片空落落……黑夜里,她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不断问自己:“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爸爸妈妈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妈妈的头发,白得更多了……“那就再撑一会儿吧,再撑一会儿就要好了。”

翁忻怡撑过去了。2021年春,她出院了,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回了南宁,继续进行康复治疗。

离开家这几个月,重新回到这里,翁忻怡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爸爸在网上订了一个抱枕,抱枕上是一家三口的大头照。妈妈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拿着手机拍一家三口的小日常。视频里,爸爸依然负责活跃气氛,像个老顽童。

这个家,爸爸妈妈,都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爸爸妈妈笑的时候,眼角有哀伤;说话时,小心翼翼……翁忻怡默默对自己说:“美好的往昔就让它定格在25岁吧,25岁之后的我,要重启这半边人生,为自己,为他们。”

机械腿太酷了:偏与命运正面硬刚

翁忻怡爱健身,曾经,跑步,拳击,普拉提,样样精通。如今,这些运动都做不了了。

失去左臂更麻烦,连系鞋带这样的小事都需要人帮忙,从小擅长的乐器都没法再继续演奏了。

左腿残肢机体组织坏死后,伤口感染了,形成一处深10厘米的窦道。假肢容易摩擦伤口,引发新的炎症,必须等伤口完全康复才能安装假肢。

翁忻怡迫不及待地想安装假肢,走出家门。可越心急,炎症越是赖着不走。隔段时间,她就得到医院进行清创手术。

伤口发炎,反反复复,心情也随之起起落落。翁忻怡会莫名掉泪,转头又亢奋起来,心里有团火驱使着她兴冲冲地做这做那。这股劲儿也带动了爸爸妈妈。可爸爸妈妈正开心呢,翁忻怡突然蔫儿了。

翁立健一遍遍开导:“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你已经很幸运,爸妈很知足。后面的路我们陪你一起走。”在他的劝说下,翁忻怡去看了心理医生。

报告显示,翁忻怡患上双相情感障碍。医生开了一大堆药,可效果并不好。翁立健和黄芸莙还是坚持每隔一两周就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陪她取药。

2021年9月,左腿残肢终于不再发炎,翁忻怡如愿装上假肢。她给头发染了新的颜色,化了美美的妆。她依靠着右半边身体,去学习家务,尽力为父母多做点事。

有一次吃完饭,翁忻怡说:“今天我来洗碗。”黄芸莙要制止,翁立健冲她摇头。

翁忻怡让爸妈帮她把碗筷搬到厨房,她用右半边身体靠在水池边,用右手控制住碗不乱动,费劲清洗着。半个小时过去了,翁忻怡举起最后一只碗,冲爸妈大笑。

洗碗成功后,翁忻怡又开始抢着拖地。她还没能完全依靠假肢行动自如,拖地时,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腿上,掌握不好平衡,常常带着拖把摔了出去。黄芸莙在旁边看着,哭笑不得。

又有一次,翁忻怡想独立上厕所,单腿跳到马桶边,结果“扑通”一声摔进了洗手池和马桶的缝隙里。黄芸莙冲到厕所,只见女儿瘦弱的身体卡在那里,挣扎着想要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着力点。

她赶紧伸手去拉,翁忻怡推开,自责道:“这点事都做不到,以后别想出门了。”翁忻怡靠着右半边身体一点点挪动,寻找着力点,慢慢站了起来。

她戴着假肢重新学习走路。

假肢上的脚,外层是硅胶材质的“脚皮”,内里是碳纤维材料的脚板;向上,是钛合金材料的连接杆,再往上,是和右腿差不多粗细的接受腔,各个部件加在一起有十多斤重。穿着假肢练习走路,需用仅剩的一点残肢托带起假肢,残肢摩擦的刺痛就像是直接用膝盖跪在地上行走。

一开始,翁忻怡扶着栏杆才能走,后来练习拄拐行走,等到能够控制好平衡了才脱拐,走上几百步就满头大汗。假肢关节不好控制,身体容易摔倒。摔倒后,她得靠右手寻找支撑,才能重新站起来。

爸爸妈妈看到她摔倒,忍不住要上前帮忙。翁忻怡立即喊道:“别!你们心软,让我形成对外力的依赖,我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训练完回到家,卸下假肢,残肢上都被磨破了皮,她涂上药水,第二天继续练。两个月后,翁忻怡能行走自如了。

2021年10月25日,是翁忻怡出事一周年的日子。晚上,爸爸笑着对她说:“一周年了哦,真快。”翁忻怡问爸爸为什么笑,他眉毛一挑,在微信上给她转了520元,拍拍她的背说:“老天留住你,一定是想让你再做点什么。”

翁忻怡若有所思。她把自己第一次戴假肢摔倒在地的照片发到朋友圈:“今天,正式告别这条腿了。”她和爸爸妈妈商量,把10月25日定为“重生日”,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和他们一起纪念,提醒自己要一直奋勇向前。

“右边形女战士”:做个超飒的显眼包

有一天,翁忻怡在残障好友微信群里交流时,一位患者讲起自己的故事:“穿假肢十几年了,成功瞒住了身边所有同事。”翁忻怡特别难过。

她记得,在医院做康复训练,在假肢公司定制假肢时,遇见好多有假肢羞耻感的截肢患者,他们出门会把假肢遮掩起来,或者索性闭门不出。中国有8500多万残障人士,大都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翁忻怡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能够正常走路后,翁忻怡特意穿上漂亮短裙出门,并拍摄视频上传到短视频平台,想鼓励残障人士走出门。翁立健鼓励她:“不必在意你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你只需要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化妆,做美甲,拍写真,翁忻怡觉得还不够酷。有个朋友会3D建模,她请朋友做了一个外壳,套在假肢外面,再配上五颜六色的闪光灯。

夜里出门,翁忻怡将闪光灯打开,每走一步,镂空的机械腿便闪耀着不同的光芒。这道流动的霓虹,像来自外太空一般,充满科技感和未来感。她跟爸爸妈妈宣布:“我要做个‘机械腿显眼包’。”

有一天,翁忻怡顶着蓝色短发,穿着紧身短裙,打开机械腿上的光灯,潇洒走上南宁街头。

有个小朋友盯着她的机械腿看了好半天,问她:“你的腿怎么了?”翁忻怡说:“我去拯救地球了,进化出了一条新腿。”黄芸莙听到女儿的回答,很欣慰。

踏着显眼包机械腿走上街后,翁忻怡又去郊外踏青。遇上喜欢的展览,她化着酷酷的妆,穿上短裙就去了。

那次,翁忻怡和妈妈去贵州,一路上,人们纷纷盯着机械腿看,看得黄芸莙如芒在背。

翁忻怡笑着说:“妈妈,记得把这些拍下来哦。”黄芸莙哭笑不得:“你这‘机械腿显眼包’定位还真准确。”

不过,自媒体做了两年,只有1.2万粉丝。不说通过自媒体养活自己,“展示自己,激励残障人士克服假肢羞耻感”的初心都没有办法发散出去。翁忻怡决定去广州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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