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师能处!霸气叫停助学金“按惨分配”
作者: 柴柴2023年11月,天津某高校一名贫困生爆料,自己的助学金名额被班上富哥抢走,辅导员评选时有失公允。随后又有同学爆料,该贫困生往年拿一等助学金,今年拿了二等,心生不满才故意闹事。
几天后,学校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不存在助学金名额遭挤占的情况,未发现贫困生材料作假,也未发现贫困生评选不合规的行为。
该如何选出真正的贫困生?这个问题也曾困惑过本文的主人公,一名高校辅导员。
助学金评选:一群学生在台上“比惨”
2015年,方子茗本科毕业后选择留校,在环境工程系担任见习辅导员。
看到青春洋溢的孩子们从五湖四海来到校园,即将在此度过四年的时光,他顿感责任重大,在心里默默起誓,一定要尽职尽责,努力得到学生们的认可。只是,开学不足四个月,他就遇到了麻烦。
系里要评选贫困生助学金,共5个名额,分了3个档次,一等8000块一名,二等5000块两名,三等3000块两名,报名的学生却超过了20个。
学校文件中提到:凡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家庭,单独提报给学院,不占用系里名额。低保户不在此类范围,但低保户可酌情优先考虑。
一开始,他按照惯例交给学生干部商量。可当班委把名单交上来时,他一眼就发现端倪,当选的五个学生,从衣着打扮来看,并不算贫穷。而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人缘特别好。
方子茗把名单还给他们:“这个人选公平公正吗?”几个班委不说话,他又问了一遍。一个班委开口:“方导,报名的人太多,没法选,都很贫困……”
方子茗摇了摇头:“那你们怎么让其他落选的人信服?”沉默片刻后,另一个学生答:“有几个学院是投票选出来的,要不我们也组织投票吧!”
方子茗同意了,让班委各自发通知,把系里的人叫来教室,重新确定贫困生人选。规则是每个人上台简单讲述家庭情况,大家据此投票产生结果。
陈东是第一个上去的,搓了搓手指头,把头垂下来,自说自话:“大家好,我家是皖北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一年收入只有两万出头,我来读书的学费是助学贷款,现在的生活费是家里刚卖的小麦……”说着,喉咙鼓动两下,“大家可以看我穿的衣服和鞋,都是杂牌,还是高中时候买的……”
方子茗盯着他褪色的衣着,确实算是系里为数不多的简陋,颇感心酸。正看着,不知身后哪里的声音:“可你用iPhone啊。”陈东的脸一下红了,连忙掏出手机解释:“这个是我买的二手手机,而且是用考上大学、高中学校发的奖学金买的。”
那个声音又来了句:“反正我是没见过贫困生用iPhone的。”陈东继续辩驳:“这是iPhone5,三年前的型号了,比小米还便宜。”“好了好了。”方子茗制止了他们,对陈东的同情也有了质疑。
第二个上台的是藏族姑娘拥措,个头不高,脸上带着高原红,掺着灰黄的土色。她来自青海省北部地区,用不熟练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我家有四个小孩,就我念书了,我们家没有牛羊,我爸在矿山打工。”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我来到大学后室友给我过了人生第一个生日……”她话音刚落,台下又有声音响起:“我也没过过生日!我到现在都没过过!”
“安静!”方子茗制止道,“下一个。”
这次上台的是袁颖。这令方子茗惊讶,她来自合肥市区,从打扮和衣着看,算是典型的城市小孩。
袁颖清了清嗓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我家今年做生意破产,欠了外边几百万,爸妈忙着想办法解决。这两个月我都是去校外做家教来赚生活费,我其实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其他同学,可我确实也很困难。现在这么冷的天,每天晚上七点半,我骑单车去福园路给初中生补课,那里没有路灯,我都是跑着进出,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没有钱吃饭……”
不知道是因为她动人诚恳的描述,还是可爱漂亮的面貌,这回底下没有发出反对意见。
再下一个,是父亲开货车从河南跨省送到学校来的杨泽福。他父亲颇通人情世故,见着方子茗便送上家乡特产。方子茗虽然婉拒,但不久就被人悄悄放在了办公室。杨泽福不但在系里人缘好,与几个年轻老师关系也不错。
他开口说:“我爸是开货车的,我妈是种地的,情况可能不如刚刚几个同学差,但应该也是倒数了。大家投票的话我不会要前两档助学金,把一等二等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说完,便下了台。后来的人也一一上去。
“我家是低保户,还有个双胞胎弟弟,都上大学。”“我妈得病住院了,现在一直在借钱。”“我有严重的癫痫,家里还在凑钱做开颅手术。”“我爸在我4岁那年,被工地的水泥车压倒了……”
直到最后轮到玉静,方子茗才感觉到事情不对。玉静在讲台上哆嗦着,小声说:“我爸得病后,我妈跑了,撇下我和我弟,我奶去年在卖早餐的路上……”不等说完,泪水就在她眼眶里打转,然后捂住嘴跑下来,趴在桌子上抽泣。
这是方子茗第一次见到玉静情绪失控,她一直在系里担当通讯员,同时作为学生助理,辅助他的部分工作,向来安静温和,今天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方子茗被刺痛了,后知后觉不该把每个人的伤疤公之于众,让他们再次受到伤害。
他正要叫停这场投票,其他学生的嘈杂声响了起来:“方导,现在统计结果吧?”
结果令方子茗惊讶,因为票数前三的,是袁颖、杨泽福,还有一个穿阿迪达斯上课的学生李振。
第四第五是来自贵州农村的张晋和要做开颅手术的学生杨子武。由于是匿名投票,方子茗并不能从那些笔记中分析出为何是这种结果。
除此以外,玉静的得票只有倒数,其中缘由,方子茗还不能想到。望着座位上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方子茗知道现在不能直接定论。思考片刻,他给了一个说法:“我现在把这个结果拿回去,跟院里领导商量一下,看看最后怎么定。”
饭卡寻迹:最穷的学生浮出水面
学生们再次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方子茗还是坚持:“我需要和院里领导商量,大家先回去吧。”
所有人一哄而散。方子茗转而找到分管的副院长,询问意见,可方子茗刚开口,他便一脸不耐烦:“这种事不用找我,你跟系里的学生商量就行。”
方子茗郁闷地回到办公室,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飘起小雨,刚要下班,玉静出现在门口:“方导,我有事想找你。”
方子茗看到她仍然红肿的眼周,猜到了缘由。果然玉静一开口就问:“这次的名额是不是定了?”她哽咽着说,“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目前还不确定,我还在考虑,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方子茗安慰她。
“方导,得票前几的都是有钱的同学。”她的嘴唇颤了颤,“他们都是按平时的关系来投票的,比如杨泽福,大家都和他关系好,愿意投他,可他一点都不穷,我听说他上周还请宿舍的人去市中心吃饭。还有袁颖,她长得好看,男生都愿意投她,可你看看她那刚花钱做的美甲。”顿了顿,她又说,“还有张晋,虽然家是农村的,但是人家地可多了,一年收入得有二十万。”
方子茗不知道玉静为什么对别人的事情了如指掌,是否属实也无从判断。“玉静,你先冷静冷静。很多事我心里有数……”玉静不听,继续强调:“还有何云飞,他家吃低保,他还有钱去看演唱会。”
方子茗希望她不要再说了,但这些事情同样引起他的警惕,确实有人比投票会上说的境况好,但除了低保能提供证件,大都无从考证真伪。
“玉静,你先放心,最终不会直接按照投票来选,我会根据综合情况来判断。”方子茗说。
“方导,我觉得你可以让大家提报一份自己的消费记录,还有大家的手机和电脑品牌。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八百多,电脑是三千的,手机是一千出头……”说着,她掏出手机给方子茗看。
方子茗连忙摇摇手:“玉静,你的情况我知道,我会参考你的建议,但是最终结果,我也不确定。还是那句话,尽量公平公正。”直到这时,玉静才安静离开。
待她走后,方子茗认真想了想她的建议,觉得有些天真,毕竟手机、电脑、生活费就像冰山一角,冰山之下是什么一无所知,就像穿着寒酸的陈东用iPhone手机,既不能判断他穷,也不能判断他不穷。
方子茗撑伞走去学校食堂吃饭。由于没有胃口,只点了份拉面,6块钱。刷饭卡时,他突然有了主意。“一个学生穷不穷,饭卡消费额是非常关键的指标。”他自言自语。这里地处偏郊,出去吃饭极不方便,大部分学生的日常饮食都在学校解决。就算不能百分百说明问题,百分之九十都会比投票更靠谱。
一边想着,方子茗立马打电话给负责饭卡后台的同事,叫他导出一份系里学生的消费清单来。
对方发过来后,方子茗再次折回办公室,打开电脑,用统计的月度金额排了序。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让他震惊:程远,359.5元。
方子茗印象中的程远,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孩子,穿着干净整洁,谈吐颇有教养,更像出自书香门第。方子茗想象不出,他竟然359.5元过一个月。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递交贫困生的申请。
方子茗打算借着晚上查寝的名义,来一次更为细致的调查。尤其要去问问程远,到底是钱不够用还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他先去了陈东和杨泽福等人的宿舍,几个人都在做自己兴趣以内的事,打游戏、看剧、和女朋友视频聊天。一见方子茗进来,立马停下手里的事。
“主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千万要小心,别有什么意外。”方子茗交代了一下。
直到走进程远的宿舍,方子茗终于发现异样。
206敞着门的四人寝里,三个人坐在床下桌前,都在对着电脑忙活。程远则凑在对床的室友旁,一只手搭在床的爬梯上,一只手插在兜里,半弓着身子,和室友讨论电脑里正播放的足球比赛:“穆里尼奥还是太保守了,现在赶紧上双前锋,变阵352。”
“还没睡呢?”方子茗进来说。四个人同时看了看方子茗,程远则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方导好。”四个人说。“没什么,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方子茗故意走动了一下。
程远的床整洁无比,桌子上放着几本辅导书和课本,还有一个玻璃杯放着一朵淡红色的野花,墙面贴了张索尔维会议的牛皮纸海报,就没有别的了。
方子茗觉得过于简单,甚至可以说清冷。直到看出那些辅导书与编程相关,方子茗才发觉程远桌上没有电脑。他试探道:“你还自学课程外的东西啊?”“我自己感兴趣,所以随便看看,万一能学点东西。”程远笑了笑,似乎没有感到不自在。
“你是没带电脑来学校吗?”方子茗委婉地问。程远淡然回应:“没事,借他们仨的用就成。现在的课程也就绘图作业能用到。等我需要再买就是。”
一串话说出来,倒是缓解了方子茗的尴尬,程远自信幽默,情商颇高,但方子茗逐渐相信,359.5块钱吃饭的事,并非是场误会,很大概率是真的。
“也是。”方子茗附和道,又说,“程远,你帮我打一下我的手机,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都进不来。”“好,方导。”程远掏出一个黑色手机,递给方子茗,“方导,你拨一下号吧。”
方子茗接过来,边框的漆掉了不少,左上的屏幕也碎了一角,裂开的花纹如同失修的墙面。如果是其他人方子茗会觉得心酸,可此时此刻,程远手机的裂纹却如他养的那朵花一样。
方子茗递还给他,随口问道:“屏幕不去修一下吗?”“没必要,这手机不值钱,等彻底坏了,我就去换个新的。”程远还是笑着。
方子茗心中已然确信,甚至不用任何资料就能确信,那359.5块是真实存在的事。他很想问程远怎么用359.5块生活下去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尘埃落定:尊严是不可尘蔽的珠光
简单道别后,方子茗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仍然思考着如何分配贫困生名额,同时有了一个新问题:“程远没有申请贫困生,我是否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