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一点“缺少”

一天，看一本中国画册，酣畅淋漓的墨意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谈过的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

一人初向名师学画，掌握了基本技法之后便想自己构思幅得意之作。数天之后，终于画好，将画呈于老师。这画上有高山，下有大地，中间绿树红墙，亭台楼阁，几簇游人点缀其间。看老师久久无语，学生按捺不住，问老师：“我画得怎样？”

“少了一一点儿留白。”老师微笑。

“留白？那并不很重要吧？”

“那点儿留白在国画里，就是宁静辽阔的天空，飞流直下的瀑布，潺潺而来的清泉，飘逸游走的云朵和爽朗灵动的微风。你说，重要不重要呢？”老师慢慢地说。

学生无语。

这个故事颇有禅意。是啊，那些平日里最容易遮蔽我们]眼睛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我们眼睛看不到的那些，却恰恰可能是最重要的。

一次，和一位朋友聊天，她突然郁郁寡欢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常常睡不着，仿佛总觉得心里缺了点儿什么东西。”

我看着她，无话可说。她有一个很好的工作，有一个很和谐的婚姻，孩子聪明乖巧，父母身体健康，经济状况也不错，也有很好的朋友。如果她有烦恼，那确实有可能不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一定要我去分析她那一点儿缺少的东西，我能臆测的就是：她缺少了一点儿“缺少”。

太丰盛的食品会让胃口撑坏，所以也许有时需要空腹清饿。太久远的安逸会让肌肉萎缩，所以也许有时需要无处可坐。

太顺畅的游戏会让智慧油滑，所以也许有时需要思路滞涩。

精彩的爱情会让双眼昏花，所以也许有时需要视线单纯。

物质生活是永远没有尽头的，物质生活带来的精神欲壑也是一样。于是就有太多的人怀疑、空虚、无聊、迷惑。其实，上帝赐予我们的已经足够多。是我们一路走来路丢弃，才会常常感觉无所有。

太多的缺少是病。太多的拥有，未必就不是病。如剩余的脂肪赘在身上，它就是燃烧。

他们有太多消费世界的美妙，

他们还缺少什么呢？

缺少一点儿空白吧，

缺少一点儿缺少……

这是谁写的诗？写得真好。那就来一点“缺少”吧，既然有太多的人缺少的只是“缺少”。

让我们聆听一下饥肠辘辘时肚子的歌谣，感受一下长跑之后双腿酸软的舞蹈，抚摸下笑脸泛滥背面肃穆的容颜，注视一下爱情超市门外湛蓝的天空。

再来一点儿渴，以便明了水的深情；来一点儿累，以便懂得椅的承受；来一点儿窘迫，以便理解淡定的不凡；来一点儿尴尬，以便领悟自如的修炼……来一点儿我们久已不再遭遇的生疏的艰辛和苦难，以便重新澄滤出我们拥有的全部幸福。

或许，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只是一点儿就已不得了的“缺少”。因这少，我们才能看到更多真相。

或许，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只是一点儿国画中的留白。因这白，我们才能懂得色彩万千。

节选《香蒲草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