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大厂张皇返乡，“水土不服”憋屈成魔

2023年6月23日晚上，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融安县一居民小区广场中央停着一辆警车，本小区一对夫妻因家庭矛盾，丈夫把妻子掐死。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这对从大城市回到县城生活的夫妻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矛盾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后果？

大厂失业，县城考编

2020年，由于市场环境巨变，王伟所在的互联网公司大幅裁员，时年31岁的他和妻子乔琳双双被列入了裁员名单。

1989年出生的王伟是四川省成都市人，2012年大学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南下，顺利入职深圳的一家知名互联网大厂。尽管大厂出了名的压力大，但收入也很可观。没多久，王伟和来自广西柳州的乔琳恋爱了。

2014年，王伟和乔琳结婚，三年后儿子出生。尽管房贷和养孩子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夫妻俩的收入一直稳步上升，只是王伟万万想不到，才短短几年，自己就失业了。很快，王伟投身于求职大军之中。可不是没有合适的岗位，就是薪资不符合自己的要求。另一边，乔琳也在四处求职，行政出身的她，因年龄限制，可投递的岗位不多。

王伟也想过回成都，可他那些留在老家的朋友同学，除了考进体制内的，多数人不是降薪就是失业。乔琳也劝他：“深圳都如此，何谈成都呢？”在现实面前，夫妻俩逐渐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什么工作都没有体制内稳定！若想真正未来无忧，唯有考编上岸。

深圳和成都自不用考虑，竞争力太大了，乔琳在得知高中同学去年成功考上老家柳州的教师编后，突然有了想法：“大城市考不上，不如试试广西那边的县城？离我家也近！”王伟很是心动，此后一年，夫妻俩认真备考。

2021年底，乔琳以笔试第三的成绩进了面试，可惜没有走到最后，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王伟顺利上岸了广西融安县的公务员！近年有很多年轻人觉得大城市压力大，以考公或者做生意的途径来到小县城，简称“县飘”。如今，王伟和乔琳夫妻就成了县飘中的一员。

很快，夫妻俩把深圳那套五十平方米的小屋卖了，还清贷款后剩下的钱不仅可以在融安县城全款买一套大三居，还能给儿子留一笔教育基金。之后，借乔琳娘家人的帮助，儿子也顺利转入当地的公办幼儿园。接下来，乔琳准备找一份工作，然后积极备考，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

可真正开始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之后，王伟这个外来者逐渐觉得自己有些水土不服。

以前在深圳上班时，他每天只用埋头干自己的活，效率优先，平时顶多和部门的同事聊两句。可这里完全不同，工作上压力不大，但人和人之间关系极近，上班的时候是同事，下班或者休息日还会紧密联系，时不时还会各自带着家人聚餐、露营。不仅如此，就连上下楼的邻居也会自来熟地上门聊家常。这样的氛围在当地人看来，是浓浓的人情味，可在孤傲的王伟看来，这是无效社交。

起初，王伟被迫参加过几次这样的活动，可每一次都让他浑身难受：一方面他看不上县城里的娱乐活动，另一方面，充满方言的聚会让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时间一长，王伟兴趣索然。他甚至觉得，有这个时间，宁愿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美剧。因此，除了刚开始抹不开面子去了几次后，他便再也不肯去了。

2022年年底，单位评优评先，一直觉得自己工作认真的王伟，居然连提名都没有。而他所在科室所评选出的先进，竟是一个小年轻。“肯定平时没少给领导好处。”这是王伟得知消息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与此同时，王伟这才认真观察起身边的每一位同事和领导：单位里和自己同级别的，几乎都是才毕业没两年的年轻人；而和自己年岁相当的，至少也是科长、局长级别了。这个发现，让王伟五味杂陈。特别是他被比自己年轻，但级别比自己高的人指挥做这做那的时候，心里的落差就更大了。

水土不服，矛盾加剧

王伟以为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可县城里是个人情世界。除了工作，这些领导和同事还会很热情地找他帮忙。一天快下班时，科长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说家里的网络有些问题，希望王伟能帮忙看看。科长比王伟年轻几岁，说话也很客气：“知道你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麻烦你了，今晚就在我家吃饭。”

这种友好的邀请没有让王伟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反而让他觉得这是年轻的科长在以官压人，甚至是利用职务之便压榨他的剩余劳动力。所以，他当即不客气地以家里有事为借口拒绝了。

让王伟难以理解的是，领导这么干就算了，连同级别的同事也毫无分寸地问他周末有没有空去给自家孩子辅导下数学。王伟在内心直翻白眼，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人家，直接让人家吃了个“闭门羹”。

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后，单位里的同事都觉得王伟孤傲不合群，也就敬而远之。可小县城里，压根没有秘密可言。没多久，乔琳就从娘家人口中知道一些别人对王伟的看法。

生长于小县城的乔琳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当下就劝王伟：“你不要把大城市的那套带到这里，这是行不通的。这里人与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会做事不行，还得会做人。”

为了让王伟信服，她还把自己打听到的内幕告诉他，“你不要觉得人家小年轻评上优秀就是巴结领导，之前下乡一个月，都没人愿意报名，人家小年轻自告奋勇去了，回来评个优秀理所当然。你当时要是能报名，这个优秀还不是你的？”王伟却不屑一顾，“下个乡就是优秀？那还要什么工作能力？”

乔琳恨铁不成钢道：“你现在是公务员，不是大厂技术员。你再不转变态度，有的是苦吃！”可王伟听不进去，觉得乔琳自从回到这里，也变得世故且俗气。之后王伟还是我行我素，在单位里简直成了“独行侠”。

实际上，乔琳虽然在劝丈夫，但她也有自己的“水土不服”。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且享受大城市的各种便利。而融安这个县城，虽然也有咖啡店、美容院、餐厅、商场，可在见过一线城市繁华的乔琳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山寨”，去咖啡店点一杯咖啡，喝到嘴里却是速溶的味道。不但如此，这套来融安购置的商品房，住了不到两年，房价不涨反降。

但最让乔琳心理失衡的是，她在老家的亲戚朋友面前，一向都是备受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而现在，她为了找个工作，还得低三下四求人，心里自然不爽。本指望王伟能尽快升职，可他脾气倔强，从内心看不起这个小城里的人和事。这样下去，升职遥遥无期。乔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免不了把怨气化为怒气发泄到丈夫身上。

一天晚上，乔琳从娘家把儿子接回家，居然看到本答应去领导家里修电脑的丈夫竟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乔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人要是有你这个技能，都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你倒好，生怕多做一点事，只知道在家里看电视……”王伟本就心情不好，语气也刻薄了起来：“当初你跟我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发现，我就是个废物，没本事让你做官太太。”乔琳气愤难当，丢下一句“假清高”就带着儿子回房间了。而这，只是夫妻俩频繁争吵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次。

看到乔琳现在动不动就对自己抱怨的模样，王伟不禁回想起两人刚刚失业那会，尽管被每个月的账单压得喘不过气，但也从未彼此埋怨过。现下，自己工作稳定，也没有房贷压力，夫妻感情反倒越来越差了。他觉得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回到小县城，这里的生活两人根本适应不了。可如今，进退两难，王伟只能咬牙坚持。他想，或许等妻子“上岸”了，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吧。

2023年6月初，王伟跟着单位领导下乡调研。乔琳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出发前叮嘱王伟，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王伟对于妻子的叮嘱嗤之以鼻，但不想出差前吵架，只简单应付了事。

下乡第三天，王伟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心脏出问题了，医院说要装支架……”不等母亲说完，王伟立刻说道：“妈，你别急，我马上赶回来，手术先做，不能拖！”可母亲在电话那头拦住了他：“你才工作没多久，请假不好。你姑姑也退休了，我们两个人换着照顾你爸。只是你爸这手术加后续护理，起码需要十万元。我实在是拿不出来……”

“妈！十万块你儿子还是出得起的，再说了，要不是之前为了我们在深圳买房，你们也不至于一点存款也没了。”放下电话，王伟还是向领导请了假。他打算回家后找乔琳取了钱，回成都看看父亲。

憋屈成魔，家毁人亡

让王伟没有想到的是，乔琳得知他父亲病重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请假啊。”王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伸出手朝乔琳要钱。谁知，乔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一句：“没钱！”

怎么可能！王伟仔细算过一笔账，当初卖掉房子还清贷款，来这里全款买了房，他们手里还有小四十万。尽管这一年多来，生活开销、人情世故花了不少钱，但三十万还是有的。见丈夫不信，乔琳打开手机银行给王伟看，果不其然，账户里只有8万。

见王伟再次瞪大了眼睛，乔琳才不痛不痒地解释：“年初的时候就只剩28万了。正好那个时候我表哥想在南宁买房差钱，我就借了20万。”借出去20万，自己居然完全不知情。本就情绪不稳的王伟，一下子更是压不住火气：“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乔琳哼了一声：“我就是为了你，才借的这20万！”

按妻子的说法，这位表哥当初为儿子转学的事费了不少心，这次借钱就当还人情。王伟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知道，当年他的父母为了帮忙凑深圳的首付，把辛苦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掏了出来。妻子却因为一个可轻可重的人情，就把原本可以给父亲救命的钱借了出去。王伟越想越窝火。

那天，夫妻俩爆发了自结婚以来最大的争吵。看着王伟在阳台上抽烟的背影，乔琳带着儿子去了娘家。但想到公婆曾经对小家的帮助，乔琳还是找父母借了两万元，当晚给王伟转了十万过去。

争吵过后一周，王伟收到同事的结婚请帖，对方专门提出：“到时候一定得和嫂子一起来喝喜酒啊！”看着同事脸上幸福的微笑，王伟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但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在小县城里生活了近两年，王伟也渐渐摸透了这里的情况，谁家夫妻吵架了、婆媳不和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如果独自出席婚礼，指不定会被同事在背后说成什么。

王伟拿着手机，纠结再三还是给乔琳发去了消息：“明天中午十二点同事婚礼，在商业街那家酒店，我们一起去？”一直到王伟下班回到家，乔琳都没有回复。

大约晚上七点多，王伟终于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动静，心知是乔琳回来了。可乔琳看到他直接甩出一句：“参加完婚礼我就回娘家了，儿子还在我妈那儿呢。”王伟的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王伟突然想起明天需要给同事包红包，可现在离发工资还有一个多星期，他只好低声下气地对乔琳道：“明天的红包钱你给垫一下呗，不多，就五百块。”哪知，乔琳抬头便瞪他：“你现在可真有出息，五百块都拿不出来？”本就压着脾气的王伟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立刻怼了回去。很快，两人再次争吵起来，此前的旧账又被翻了出来。

王伟指责妻子心里没有这个家，把钱借给外人，不顾自己爸妈的死活。乔琳同样满肚子怨气，称王伟没出息就知道怪老婆，还说他眼高手低，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们失业的时候你爸帮不上忙，现在好不容易安稳点，你爸就病了，真是拖后腿……”听到妻子如此言语，王伟当即气血上涌，冲动之下双手掐住乔琳的脖子：“你说我就算了，凭什么还说我爸妈，你再说试试看？！”乔琳呼吸不畅却也不甘示弱：“说什么？说你没本事？说你榆木脑袋、一根筋？说你赚不到钱还吃老婆软饭……”妻子的嘲讽对王伟来说句句扎心，压抑许久的情绪陡然爆发，不知不觉间，他下手越来越重……

等王伟从极端的愤怒中回过神时，乔琳已经躺在地板上毫无声息了。王伟呆坐在床头很久，冷静下来后给远在成都的母亲打去了电话，得知父亲手术顺利后，长舒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后，王伟没有犹豫，直接按下了110。接警后，当地警方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将王伟抓捕。

2024年5月，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此案，判处王伟无期徒刑。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