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父慈女孝”：假死20年还想另起一行

2022年8月，南方的一家酒吧内，几位年轻人聊得正嗨。喝高了的许海道：“你们这些都是小儿科，我说个劲爆的。我舅好多年前杀了人，还假装跳江自杀，现在生意做得超大，牛吧？”他越说越带劲。酒醒次日，参与聚会的朋友细思极恐，慌张报警。

一起尘封二十年的案件，就此被打捞出真相——

行差踏错：都是出轨惹的祸

时间拨回2002年夏初。那天早晨，一家美容店老板娘吴敏丽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听说了吗？她被发现的时候没穿衣服……”附近的公司里，员工们议论纷纷。

办公室主任秦海生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吴敏丽临死前那怨恨的眼神仿佛一根钉子牢牢钉在了他的脑中……

1970年出生的秦海生长相周正、为人活络，家庭事业双丰收。妻子周海丽温柔贤淑，与他育有一女秦静，活泼可爱；他自己也凭着过硬的技术晋升职位。

2000年，秦海生和公司附近新开的美容店老板娘吴敏丽好上了。最初的激情过去后，他发现，吴敏丽把他当作“提款机”。案发前，他来到吴敏丽家过夜。吴敏丽变着法子讨好他，可事后却开口向他要钱。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秦海生拒绝了。

没想到，她瞬间变脸，威胁秦海生如果不给，就去他公司闹。秦海生没想到，本就是露水情，对方居然想拿捏他，再想到自己一心呵护的妻女也可能会受伤，他顿时怒了。

他翻身骑到吴敏丽身上，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吴敏丽拼命挣扎，滚到床下。秦海生又扑过去，用拳头击打她的头部，还勒她的脖子。吴敏丽被勒得说不出话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随着秦海生越来越用力，吴敏丽没了呼吸……秦海生仓皇收拾了一下便趁着夜色逃回了家。

第二天，他如常去上班，当听到大家都在讨论吴敏丽的死讯时，坐立难安。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天，民警找到了他，拿出吴敏丽的照片问他是否认识，他谎称自己只是她的顾客，接着，他被喊去派出所采集了指纹。

离开派出所，秦海生心跳快得像个筛子，警方很快便能查出是他。回家的路上，他突然调转车头，骑着摩托车一路北上，脑海中的逃跑计划浮现出来——去东北，地大人稀，总有藏身之处。

两三天后，他到了外省境内，此时的秦海生嘴皮干裂了好几道口子。他走进一家小店，想买一支润唇膏涂涂，不想撞到了一个壮汉。还没道歉，对方就吼骂着给了他一拳。在店主的劝解下，他好不容易狼狈脱身。

严重受挫的他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骑着车，看到前面有交警设卡，赶紧调头，慌不择路下驶入了一条农村小道。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秦海生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他内心崩塌了，苦笑：“回去吧，是时候了结一切了！”

回到的江边时，他崩溃地给妻子打电话忏悔。等到民警接到线报赶到家乡时，只找到他丢弃的摩托车和随身包，包里有他的身份证件、皮夹等物品，还有两封遗书。“为了不牵连你、父母、女儿，我只有选择自杀。”“我现在好后悔做出这种事情来，与其这样东躲西藏，还不如自己了断。”

因为未发现尸体，公安机关循例发布了相关追逃的通缉令。时光无情，一晃5年过去了。秦海生的妻子周海丽一直陷入长久的痛苦中，她恨丈夫的背叛，给家庭带来的灾难，但面对生活的重担，又无比怀念他宽厚的肩膀。原本活泼可爱的秦静逐渐长大，家人都对她爸爸避而不谈，她稚气的小脸上有一丝同龄人没有的沉重。

2007年的一天傍晚，周海丽为了砍价和小摊贩拉扯了半天，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家后，悲从中来。手机铃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她正准备挂掉，听筒里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老婆，是我……”

原来，5年前，当江水刚没过秦海生的鼻尖，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游回岸边。之后，他找贩子办了假证，化名周涛。他尝试着去了周边一个小镇，用假证在一家小旅馆办理了住宿。他神经紧绷，明明才过去几分钟，却像几个小时那么漫长。他拿到房卡要走，却被人喊住。

“周涛，等一下，这是送你的牛奶。”秦海生差点撒腿就跑，强掩惊惶说了声“谢谢”。

窝了大半个月后，秦海生时刻要绷断的神经才缓了下来，兜里的钱已所剩无几，为了生存，懂机械的秦海生在镇上一家机械作坊找了一份工作，还在附近租房居住。老板让他提供用以收工资的银行卡号，秦海生表示自己不相信银行卡，只要现金。

物是人非：一人犯错妻女受苦

他很谨慎，每天“两点一线”，从不主动与人打交道。租住地是房东为了创收后续搭建的，冬冷夏热，还不隔音。秦海生难以入眠，耳朵里全是楼下房东一家老少其乐融融的笑声。转眼，他在这里住了5年。

这天，房东的儿子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秦海生愈发想念女儿，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常年无人交流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他鼓足勇气打了妻子的电话。周海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海生哽咽着解释说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歇斯底里哭喊，“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夜的秦海生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的牢笼，耳边是妻子的声声哭诉，他懊悔当年的所有错事，更心痛妻女的生活窘迫！次日一早，他提了辞职，作坊老板得知他是为了给家里挣钱，引荐他去另一家工资更高的大厂。

秦海生工作卖力，适逢厂里在争取一个大单子，老板特地陪着对方采购主管来厂里参观，那位主管欣赏秦海生技术熟练，随机问的几个技术问题他也能对答如流，遂十分赞许。最终，对方定下合作大单，老板提拔秦海生做了生产主管，工资翻番。

秦海生领到厚厚一沓钞票，悄悄将钱送到了家附近。见面时，他发现周海丽憔悴瘦削了不少。她先是发狠地捶打秦海生，但却不敢哭喊，催促他快离开，以免被人看见。

秦海生愈发自责，此后，他每次给妻子送钱去，都会关心家里人，特别是女儿秦静的情况。周海丽难过地告诉他，因为周围的闲言碎语，秦静越来越内向。秦海生愈发内疚，赚的钱几乎都用来贴补妻女的生活。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周海丽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一次秦海生生病，周海丽于心不忍前往探望，看到丈夫居住环境如此差，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甚至都不敢让亲生父母知道自己尚在人世，她心软了。秦海生含泪道：“我这是罪有应得……”周海丽也哽咽了。

她正要离开时，房东敲门而入，准备喊他喝酒，对方一见周海丽，开起了玩笑：“是嫂子吧？”周海丽吓出冷汗，缓过劲后，秦海生宽慰她，他现在是周涛，只要不和邻里乡亲碰面，一切无碍。这以后，两人联系越发频繁。

另一边，据秦静回忆，自从父亲“失踪”后，原来对她们十分热情的亲戚朋友们变得很冷淡，妈妈常暗自垂泪。后来，好几次，妈妈正在打电话，可一见她很快就挂了，那以后，妈妈的心情明显好转了，家里的生活也有所改善，她以为，妈妈有了新男朋友。

一晃又是数年。2011年，秦静已是高中生了，周海丽常将女儿的生活照发给秦海生，絮叨女儿的成绩和各种小烦恼。秦海生更渴望能和女儿相认。周海丽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秦海生很激动，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还特地买了记忆中女儿最爱的蛋糕。

那天，当周海丽带着秦静进屋后，他看到，那个一直嚷着要爸爸抱抱的小女孩早已长成了大姑娘。他鼻头一酸，伸手要拉住女儿，秦静却猛地后退一步，躲到了妈妈身后，有些警惕地小声说：“妈妈，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周海丽红着眼眶说：“快叫爸爸！”秦静半天没作声。秦海生把蛋糕送到女儿面前，可她看不出喜悦，只是稍微抿了一口，低头局促地坐在那里。秦海生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真切感受到了妻子所说的“女儿受打击变内向了”，暗暗发誓要加倍补偿女儿。

靴子落地：奋力托举化为泡影

秦静当时以为，母亲神神秘秘的，是要带她与未来的继父见面，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天见面结束，回去的路上，周海丽不停叮嘱她保密。秦静忍不住说道：“你们这样，搞得我心理承受不住！”

这些年，虽然大人尽量避开她谈事情，但是从只言片语中，她隐约知道父亲犯了事，她害怕爸爸的出现又会把她和妈妈推向深渊。此后，秦海生几次提出还想见见女儿，为难的周海丽都以各种借口婉拒了。

2014年，秦静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专业一般。秦海生开始为女儿的将来操心。这时，他听说之前工作的机械作坊准备转手，便果断接了过来单干。办理转让手续时，他留了个心眼，用了他人的名义。

此时的秦海生已经四十四岁，虽然有之前积攒的一些管理经验和人脉资源，但是创业初期依旧很难，每天连轴转。周海丽担心他的身体，帮他重新租了更舒适的住所，三天两头来给他整理家务，时间一长，两人又住到了一起。

多年的孤身逃亡与经年累月的愧悔让秦海生一改曾经与妻子相处时的不耐烦与浮躁，变得温和体贴。周海丽每日洗衣做饭，他们租来的小家也一天天变得更加温馨，她甚至恍然觉得，中间这十数年的坎坷曲折好像只是一场梦，一切都没有改变。

秦静主要是住校，不常去父母那里，但每次去，爸爸总是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对她嘘寒问暖，她有所触动。

生活日趋安稳。闲暇时，秦海生习惯看法制节目，了解到，现在技术侦查手段越来越厉害，他在外活动时更加谨慎——约客户谈生意永远是在办公室，请客吃饭也安排在食堂，手机换成女儿淘汰下来的旧机、旧号码。此外，除了妻子和女儿，他从来不与从前的任何亲朋接触，就连年迈的父亲生病住院，也是拜托妻子照顾，妻女也没向任何人透露分毫。

秦海生的生意越做越大，2018年，他以周海丽的名义注册了一家新公司。那两年，秦海生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周海丽经常跑医院，没有特殊情况，几乎不在公司露面，而秦海生一人顶下半边天，以“周涛”的身份在公司做管理工作。

2020年的一天，秦海生刚回到住处，周海丽含泪对他说：“你爸爸去世了，我得赶紧去接女儿然后回老家！”他一下子呆住了，悲痛之下，想跟着妻子一块回去。周海丽赶紧拦住他，“你疯了，那么多亲戚……”

秦海生的腿顿时如灌了铅般沉重。他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一夜，凌晨时，接到妻子的电话，听说父亲弥留之际还喊着他的名字，泪如雨下。

父亲的葬礼是由周海丽一手操办的。席间，亲朋们不免谈论到秦海生。不知道谁说了句，要是他真的跑了就好了，“跑个20年就不追究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海丽连忙详细了解了一下，得知刑事案件最长追诉时效是20年，她眼睛一亮，看到了希望。

时间慢慢熬，秦海生明显感到精力不济，加之女儿秦静大学毕业后找的工作钱少事多，他劝她跟着自己学习，将来接自己的班。此时的周海丽想到丈夫的追诉期要过了，精神上也放松了些，劝女儿去家里公司上班。

2022年1月，秦静辞职并进入了家里的公司。据秦静回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隐姓埋名，加上她已经成年，不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跟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是很亲近。但进入公司后，发现作为“周师傅”的父亲，不光生意做得好，人缘也很好。

初到公司，秦静很忐忑，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但是秦海生手把手教她，把多年来的生意经验倾囊传授，让她在公司迅速树立威信，这让她很受触动，认为爸爸还是很好的。

而在秦海生眼中，女儿从当年的小肉团长成利落的大姑娘，如今已慢慢独当一面，他很欣慰——自己把那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孩给找回来了，秦海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2022年8月，顺着群众举报酒局上听到的线索，警方将秦海生捉拿归案。看着爸爸被办案人员带走，听说他牵涉当年的杀人案，秦静欲哭无泪，瘫倒在地。闻讯赶来的周海丽不禁号啕大哭……

庭审中，秦海生的辩护律师以案件已过追诉期为由要求从轻处罚。但法院认为，秦海生在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后，采取伪造自杀、化名藏匿的手段逃避侦查，已过追诉时效的辩护意见不能成立，故对该辩护意见不予采纳。

2023年底，当地法院一审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秦海生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不久，周海丽也因帮助秦海生逃匿，严重妨害司法活动，被法院以犯窝藏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刑庭法官顾峰峰认为，秦海生逃亡多年，暗暗托举妻女，自认是个有担当的人。但其犯案在先，就应当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当初的畏罪逃脱，早已为后面的人生轨迹埋下伏笔。如今随着他的落网，托举之梦破碎，一切都化为泡影。对法律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此案当引人深思。

编辑/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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