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这人间的风：无臂美人鱼笑傲巴黎
作者： 窦景芳2024年，在巴黎残奥会上，来自中国辽宁省朝阳市的运动员卢冬夺得四枚金牌，站在冠军领奖台上，在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下向观众微笑致意。
鲜为人知的是，卢冬的身体并非天生残缺，是一起意外，导致了她痛失双臂。身为裁缝的妈妈，曾一度收起了所有的短袖衣物……
衣袖之变：那是妈妈爱的呵护
1991年，卢冬出生在朝阳市北票东官营镇，她活泼好动，是个爱笑的小女孩。
爸爸在煤矿上班，妈妈除了侍弄家里的农活外，还是远近知名的裁缝，她常给女儿缝制各种各样的衣服，尤其是漂亮的花裙子。
卢冬6岁那年的一天，她在亲戚家的马路边上玩儿，被呼啸而来的大货车撞倒。经全力抢救，卢冬的生命虽然保住了，却失去了双臂。
懵懵懂懂的卢冬只是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以及没有双臂的怪异感。对于未来，她并没有过多的感知。
年幼的卢冬发现，自己出事之后，妈妈迅速地衰老下去。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妈妈从来不敢直视女儿的双臂。
7岁那年，卢冬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走进了校园。她有一套特制的桌椅，是爸爸找人制定的，椅子和其他同学的一样，桌子却矮了很多，以方便她用脚写字。
小小年纪的卢冬在学习上有一股韧劲，别人用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家庭作业，她要花上三四个小时，经常写到深夜12点。
一天晚上，眼看时针过了12点，卢冬还在一笔一画地艰难写着，妈妈一把搂住女儿，哽咽着说：“冬冬，咱们不写了。”卢冬冲着妈妈一笑，刚要说什么，却在躺进妈妈怀中的一瞬间，无边的睡意涌来，眨眼间就睡着了。
卢冬记得，自从自己痛失双臂后，妈妈就再也不给别人做衣服了，但女儿的衣服则由妈妈包了。卢冬穿长袖校服的时候，妈妈会缝上精致的套儿，把棉花塞到里面，再细心地缝进袖子里；到了夏天，孩子们的校服变成了半袖，卢冬的半袖却被妈妈接成了长袖，接袖子的白色纱布，仿佛两条防晒的护袖……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2004年。
那天，辽宁省残联体训中心到学校选人，卢冬坚毅的性格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决定让她入选省训练队。
当晚，卢冬兴奋地将此事告诉了妈妈，谁知她当即表示反对：“不行。”妈妈担心她进了体训中心后，不会自己吃饭、穿衣、上厕所。
卢冬表示自己可以学。见此，妈妈只好妥协。不过，她还是向体训中心争取了陪护女儿一周的机会。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卢冬发现妈妈忙得像个陀螺。她观察老队员平时是怎么去食堂打饭，怎么穿衣服，又一遍遍地盯着卢冬练习。
用筷子吃饭没难倒卢冬，但自己穿衣服有点儿麻烦。上衣还好说，在嘴巴的帮助下基本可以完成，穿裤子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别人都是依靠一个钉在墙上的钩子，卢冬就一遍一遍地练习，先把腿伸进两条裤腿儿里，然后借助钩子慢慢往上提，一侧提上去再去提另一侧。
一周后，这些动作卢冬基本已经掌握，妈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妈妈开始打探公交路线。她将每一路公交车的运行线路都仔细地写在纸片上。
有一次，妈妈正在探路，一辆货车疾驰而过，妈妈的脸色变得惨白，半晌才缓过劲来。原来，自从女儿遭遇车祸之后，妈妈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在马路上但凡看见大卡车，就会头晕目眩。可为了将女儿往返家与体训中心的路线探好，妈妈咬牙紧关，克服了这一心理上的恐惧，最终成功地探好了路，制作了这张写满母爱的“公共交通路线纸片”。
在妈妈的呵护下，卢冬的羽翼一天天丰满起来。尤其是到了残疾人体训中心之后，看着那些和自己一样身体残缺却自信开朗的队友们，她深受感染。这种由心底生发出来的开心，渐渐地演变为一种强大的力量，让卢冬由内而外散发出高度的自信。
2005年，卢冬第一次参加残疾人游泳全国锦标赛，就获得了青年组两金两银的成绩，随后入选国家队。
前往北京之前，卢冬休了一个短短的假期。那天，当身穿短袖的卢冬笑盈盈地出现在妈妈面前时，妈妈惊呆了：“这是我的冬冬吗？”
“冬冬回来了，我的女儿回来了！”妈妈连夜给女儿做了一条漂亮的花裙子，在女儿穿上的一刹那，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劈波斩浪：无臂美人鱼初炼成
到了北京，为了跟上国家队的节奏，卢冬终日扎在泳池里，反复地练习再练习。教练测试运动员的动作、体能时，别的运动员只能坚持两三分钟，卢冬却能保持身体平衡5分钟。
水上训练时，起初，因为掌握不好技巧和节奏，卢冬经常在冲刺瞬间头部重重撞到池壁上。后来虽然练熟了，掌握了节奏，但很多时候，为了争取可能的0.1秒，她仍会用尽浑身力量，用头去撞。
2007年，在第七届全运会开幕前的三个月，卢冬患阑尾炎并穿孔，转为腹膜炎，开刀后缝了整整19针。
当时，卢冬被迫暂停训练，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赛前一个月，她在教练担忧的目光中，壮着胆子下水练习，并最终坚持到了比赛，居然还获得了两枚铜牌。
可接下来，卢冬就遭遇了一次小小的挫折。
2008年北京残奥会开幕，动过手术的卢冬只被安排了一个项目。就是这一个项目，卢冬还不慎在测试赛时犯规，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伤病加上犯规，年仅17岁的卢冬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把这段时间当作一个调整的机会，慢慢地梳理自己当运动员这几年来的经历，一点点消化负面情绪。
心态摆好后，卢冬回到了游泳队。
这一次，卢冬完全按照奥运会的标准来训练。早上起床吃完饭之后，卢冬就去游泳馆，先跑步30分钟，然后再做800至1000个腰腹，直到筋疲力竭为止。
比赛前夕，爱玩手机游戏的卢冬停止了一切游戏，专心备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上，卢冬一举夺得女子S6级100米仰泳冠军，并打破世界纪录。妈妈激动得一宿没有睡着。
在以后的日子里，卢冬不断地刷新世界纪录——2014年，在第十一届亚洲残疾人运动会上，卢冬获得S6级50米蝶泳金牌、100米仰泳金牌，并两次打破赛会纪录；2015年，在第九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暨第六届特奥会女子S6级100米仰泳比赛中，卢冬的成绩打破世界纪录……
就在卢冬的自信与成绩相互促进、正比例直线飙升时，2016年，她再次遭遇了巨大考验。
在2016年的里约残奥会上，对冠军志在必得的卢冬，最终以0.2秒之差痛失金牌。
这一役，对卢冬的打击非常大。从不认输的她，第一次想到了退役。
妈妈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女儿的比赛结果。那几天，妈妈吃不下、睡不着，短短数天，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不堪。她无法接受女儿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训练了4年，就因为这区区0.2秒与冠军失之交臂。
竞技体育，多么残酷！
心有不甘的妈妈，起初还不遗余力地给女儿讲道理：“你训练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在奥运会上拿金牌吗？我们下次再来。”“你从小就不服输，这次是怎么了？”
可无论妈妈如何鼓劲儿，她就是想退役。
见此，妈妈妥协了：“退吧！”
其实，妈妈早就想让女儿退役了。长年的高强度训练，卢冬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健全的人靠的是双臂划开水后得到的推力，而她只能用腰板发力，时间长了肚子经常抽筋，她的腿、脚腕、耳朵都出现了严重的伤痛。
此前，女儿自己忍着、受着，妈妈不好拦着。如今女儿主动退役，妈妈不再勉强。
接下来的日子里，妈妈尽其所能地给女儿改善营养。她用热水给女儿敷肚子，给她的腰和腿按摩。
从卢冬进入体训队后，母女俩如此亲密相处的日子就不多了。如今，她们都十分享受被彼此关爱的感觉。
活出精彩：上天入海笑傲巴黎
卢冬闲不住的天性，在休息一段时间后就渐渐展现出来了。她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展开了属于自己的丰富多彩的生活画卷。
骨子里爱挑战自我的卢冬，瞒着妈妈进行过潜水和跳伞。潜水时，拖着长长的鱼尾，她体会到了生命别样的美丽。跳伞非常刺激。没有双臂的卢冬，单独无法完成跳伞，只能借助教练的力量。
当机舱打开的一瞬间，面对浩瀚的蓝天，卢冬的内心非常激动。她微笑着向附近的摄影师致意。
“跳！”
巨大的失重感侵袭而来，卢冬知道，教练已经带着自己跳进了蓝天。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再看看无边无际的天空，她的心情美极了。
除了这些极限运动外，卢冬还喜欢弹钢琴。
那天，卢冬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男孩弹钢琴，他同样没有双臂，却能用脚弹奏美妙的乐曲。这一幕让卢冬震撼之余，决定自己也学学。
她找来钢琴老师，从最基本的识谱开始，一点点练习。
卢冬的脚趾头比较短，灵活性不强，但她勤奋、好学。练着练着，也能弹上一小段曲儿。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
每当心情灰暗的时候，卢冬就会弹上一会儿钢琴。在或急或缓的旋律中，她的心能够一点点地安静下来。
卢冬是个游戏高手，最初是在队友的电脑上打，后来去网吧打。在网吧里，她会引来一些好奇的目光。起初，她还会有些不自在，但大家看她用脚都打得那么好，都夸她，这让她很有成就感。两年后，她就打到了王者段位。
上得赛场，下得厨房。卢冬的生活技能也是王者段位。受妈妈影响，她喜欢中性偏酷的穿搭和自然系的美妆，能熟练地戴美瞳、化妆，甚至修眉。
卢冬爱烧菜。第一次做红烧排骨时，尽管按网上的菜谱做足了准备，但真正做的时候，还是发现火候很难掌控。关键时刻，“老师傅”妈妈出马，告诉卢冬，前面中火即可，炒得差不多时，再大火收汁。卢冬如法炮制，果然做出了一盘色香味俱佳的红烧排骨。
卢冬最耀眼的身份是“学霸”，在紧张的训练之余，她从未停止过充实自己。2020年，她考上了北京体育学院，除了平时的线上学习外，她每年还有几个月的线下学习。
多姿多彩的生活，抚平了卢冬错失里约残奥金牌的伤痛，让她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不过，细心的妈妈发现，卢冬每次坐在电视机前，频道一定会锁定在体育这一块儿。看着昔日的队友们在赛场上你追我赶的样子，卢冬的眼神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
那天，晚饭过后，卢冬郑重地向家人宣布：“我要重返泳坛！”妈妈看着女儿，问：“确定？”“确定！”“行！”
言简意赅，母女间，一个眼神，便能彼此心领神会。
重回泳池的卢冬开始更加疯狂的训练，也开启了一路开挂的运动生涯：2021年8月，东京夏季残奥会。卢冬在男女混合4×50米自由泳接力、女子50米蝶泳S5级、女子50米仰泳S5级、女子200米个人混合泳SM5级决赛中一举夺得4枚金牌，其中，3破世界纪录，1破亚洲纪录。
2024年9月，卢冬再一次以4枚金牌、1枚银牌、3破世界纪录的成绩成了巴黎残奥会上的金牌大户……
早在出征巴黎残奥会的前夕，卢冬收到了她盼望已久的“梦中情书”——北京体育学院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她希望在这里进一步学习，用理论指导实践，游出更好的成绩。
那个被母亲细心呵护着的女儿长大了，不仅能赢得荣光，还能为家乡做贡献。
从巴黎载誉而归的卢冬，被朝阳、北票两级文旅部门聘为“朝阳文旅推广大使”，将致力于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家乡，为家乡的经济发展做贡献。
有人问妈妈，对女儿还有什么期望，想为女儿做点什么。妈妈说她只想让女儿体会寻常人的感受。“以后，我想给女儿缝制一款旗袍，希望女儿穿上它后，有一种不输于别人的美。”
说完，妈妈脸上露出笑容，腮边浮起两朵红云，恰似暴风骤雨过后那片绚烂的彩霞。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