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轨之恋困住“盖世英雄”

作者: 老断

谭静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给金豹发了一条消息。金豹不知道如何回复,也错失了最后一次跟她说话的机会,之后他的整个人生陷入了回忆。

刀山火海,给你平个明白

2015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沉寂许久的高中班级群,班主任突然发来一句话,“咱班谁有谭静的照片?请发给我。”大家很疑惑,要谭静照片干吗?过了很久,班主任回复,谭静卧轨了。

震惊之余,我电话响了,是金豹:“什么情况?你最近见过她吗?我在机场,马上上飞机。”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声的啜泣,之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跟金豹的相识要追溯到2004,经过一个煎熬的中考和一个炎热的暑假,我终于上了河北省邢台市一所高中。

报到当天,我收拾完在校园闲逛,身后传来一声很粗的嗓音,像卡了块海绵:“北教怎么走?”

“北边。”“哦!”

没有一声道谢,这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傻大个,就奔着西边食堂方向走了。

当天班会他坐在了我旁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海军衫,后背上都是汗碱,头发像鸡窝一样打了绺。我俩个子高,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

“你叫啥?”“金豹。”

“啊?大名呢?”“金豹。”

我们高中是新校区,硬件设施跟不上,男女同住一楼层,中间用隔断隔开。我们班有个叫谭静的小眼睛女生,晚上上厕所时看到窗户外一张脸,尖叫声惊动了整个宿舍区。

宿管很快将偷窥者找到了,高三复读班一男生,但学校只是简单进行了批评教育,甚至都没有通报。

隔天,复读班男生在经过我们班门口时,还吹起了口哨,谭静羞红了脸,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第二节是自习课,金豹看上去有些烦躁,学不进去,说了句“操”,就出了教室。

几分钟后,金豹拽着复读班男生进了教室,反锁了教室前后门。金豹个子高,那人个子矮,像一只老鹰抓了只小鸡崽子。

“道歉!”金豹吼道。

复读班男生嘴里骂骂咧咧,金豹薅住他头发,一把将他摁跪倒在讲台上,盯着他凌乱的后脑勺喝道:“道歉!”那人想要挣脱,被金豹一脚踹趴在地上。

门外围了很多人,我们班主任也赶了过来,不停敲门。有几个同学想去开门,被金豹斥道:“不许开。”随后将那人逼到墙角,拳头雨点般向他砸去。

班主任踹开了门:“金豹,你干啥?”金豹一个分神,那人连滚带爬逃走了,顺着逃跑路线,留下一条血迹。

金豹留校察看,班主任在班会上骂金豹太冲动,让他做个表态发言。金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事儿都过去了,也没啥说的,坏人,都需要教育。”班主任气得扔过来一根粉笔:“这是表态发言?我还得表扬你呗?”

“那倒不用。”“你给我坐下!”

2005年,市里的很多学校掀起一股换校服的浪潮。据传是因为教育局的一个领导遛弯的时候突发心脏病,被一个路过的人送到了医院,救回一命,那人开了一家制衣企业,教育局的领导出院后,开始让全市的学校进行校服换代。

高二下学期,我们学校的校服由原来的蓝白色改为了红色,更难看了。换上新校服还没一个礼拜,我校服丢了。

没几天,金豹就发现是隔壁班的孙石磊偷的,金豹说先观望,可接下来几天我总是忍不住跟在孙石磊后面,盯着他屁股看。

“你看啥呢?”孙石磊察觉到我的异常。我脸憋得通红,“这是我校服。”我提高了音量,吸引了很多同学。

孙石磊一把掐住我脖子,将我推到墙上。青少年时期的自尊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那是一个少年的全部。我本是个胆小的人,那天竟将孙石磊推倒在地,随后扭打在一起。我俩最后被叫到老师办公室。

接下来几天,应金豹强烈要求,我俩下课在一起,吃饭在一起,连去厕所都一块。连着一个多礼拜啥事儿没有,我觉得金豹想多了,放松了警惕。

那天下午放学,我被几人围住了。

打头的那个光头满脸横肉,不知何时拿了一根棒球棒:“受人之托,你办事不地道,人不开窍,今天来开导开导你。”说完拽住我衣领,膝盖顶住我肚子,把我放倒了。

几人围成一个圈,带着臭味和腥味的运动鞋踹到我身上,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双手护着头,一股血腥味从鼻子和口腔涌出。

“小凯!别怕,我来了!”

身后传来金豹的一声大喊,我心里一下舒展开了,敞亮了。夕阳从身体的缝隙照进眼睛,金豹拿着一根棍子向我跑来,晚霞刚刚起来,金豹看起来像是披了一件黄金铠甲。

打架事件之后,金豹被开除了。

金豹离校的那天,教室从未有过的安静。除了我,没人送金豹。金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俩各抱着一摞书,已经遮挡了视线。走到一楼大厅,金豹的书掉了,有人帮他捡了起来,我扭头一看,是谭静。

谭静像是憋着一股劲儿,径直向我俩走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浑身的颤抖。她没看我,脸朝向金豹:“你小时候有没有留过光头?”

“忘了,这谁记得。”

“那你小时候有没有去过百货大楼?”

“这个小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五岁。”

“忘了。”

谭静越来越激动,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不断靠近金豹:“你记不记得,五岁那年,有个小女孩在百货大楼走丢了,你陪了她一下午,当时百货大楼有全市第一个扶梯,你为了不让她哭,带她坐了一下午电梯。”

金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没印象。”

我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不是,你俩在这对啥暗号呢?像咱们这么大的,谁没去过百货大楼?小男孩谁没留过光头?”

谭静有些失望,抱着书,跟我一起将金豹送到了校门口,一路无语。

金豹妈在校门口一脸怒气瞪着金豹,我还没打招呼,金豹妈直接朝他脸上扇了两巴掌。金豹一点表情没有,还冲我跟谭静无奈笑笑,让我俩赶紧回教室。

刚走两步,金豹又冲着我俩喊:“遇到啥事儿别怕,别冲动,拿不准就来找我,刀山火海,给你平得明明白白。”谭静没再说话,脸上一直挂着忧愁。

青葱岁月,留在记忆里的伤

2006年的夏天特别热,像是把人绑到火上烤,我旁边的座位空了,少了金豹,我不时会感到孤独。

孤独的也许不止我一个,谭静经常会望向我的方向,但我知道她看的不是我。

让人盼望又紧张的高三就这么来了,教室里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压抑,似乎连大声说话都成了罪。日子过得像翻书一样,重复、无聊又痛苦。

一个炎热夏天的午后,我在楼道口见到了谭静,她主动跟我打招呼,“那啥,金豹找到接收他的学校了吗?”

“找到了,成材高中。”金豹在一个月后终于找到了愿意接收他的学校,几个退休的高中老师办的私立中学,据说是靠他姨夫给校长送了两箱酒换来的。

2007年6月7日、8日,天气很热,考场没有空调,头顶上电扇的噪音让我心烦意乱。突然一声响雷,下雨了,考完后像是虚脱了一样。

百无聊赖在家等了十几天,出分第二天我接到了金豹电话,邀请我去他家。金豹最终考到了南方的一个小城。

“对了,谭静也去南方那个城市了,学医。”金豹随口说着,“她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我没接到,我妈接的,问我去哪里上大学。”

我长“哦”了一声:“这就有点意思了。”

金豹一下从床上坐起,“不会吧……”最后拼命解释说:“肯定不是,不会的!”

大四寒假,高中班长组织了一次聚会,来的人不多,凑了两桌。我环顾了一周:“谭静没来?”

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表情有些尴尬,“谭静最近可能没心情出来聚。她爸给她安排进了市二院。谭静不想当医生,压根不愿意进医院。”

那几个女生议论开了,“当年高考报志愿就闹过一回,谭静不愿意学医,家里非让她学,同意让她去南方,最后才妥协。”

她们的话,让我心里堵得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为谭静,也为金豹。

毕业后,金豹去了北京,找了一家做工程的企业。谭静拗不过父母,进了我们当地的一家医院。

当时我在北京读研,金豹每周都会找我喝酒,他是我身边唯一一个那么爱喝、酒量又那么差的。每次坐两个小时公交,过来喝一瓶多啤酒,大可不必。

2014年,我研究生毕业,准备回家乡工作,金豹几个月后即将启程去南非。

“去南非干啥?中国盛不下你了?”

“不想待了,没劲,哪儿都没劲儿。”金豹抽着烟,叼烟的姿势像是一个刚放出来的小偷。回老家后,我忙着适应工作,一直说再回趟北京,在金豹走之前跟他好好喝一回,但总也没能过去。

直到得知谭静卧轨,我才得以再次见到金豹。

谭静死前一个礼拜,特地跑到北京去找金豹。

谭静不喜欢当医生,但还是没拗过父母,随后的工作还有生活让她苦不堪言。父母安排谭静相亲,但她只喜欢金豹。关键是,金豹没看上她,她就在心里一直压着,越来越沉,沉得最后喘不过气,得了抑郁症。

金豹见到谭静很高兴,问她想吃啥,想去哪儿逛逛。谭静说想吃烤鸭,想去看升旗。俩人去前门大街吃了全聚德,那天谭静心情很好,俩人喝了点酒。

“别去南非行不行?”

金豹不说话。

“非要去也行,答应我件事。今晚咱俩住一块。”

谭静订了王府井的希尔顿酒店,金豹从来没住过这么贵的地方。当晚谭静洗完澡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金豹穿着衣服睡了一夜。金豹对我说,那是他最后悔的事儿。

“其实,我小时候没留过光头。”躺在床上,金豹对谭静坦白。

“我记得当时你问过我,五岁那年有没有留过光头,有没有去过百货大楼。我家穷,九岁那年我爹卖粉条挣了点钱,才第一次带我来市里。”金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又开口,“五岁那年陪着你的那个男孩不是我。”

第二天一早,他俩去看了升旗。天安门广场的人太多了,谭静一直拉着金豹,音乐一响,谭静松开了金豹的手。升完旗,金豹扭头时,已经看不到谭静。

谭静走的那一晚,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金豹的。

“为什么每个闯入我世界的人,都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的人生一点也做不了主,更左右不了在乎的人。每个人都牵根绳,硬拉着我往前走,我不想再走了,太痛苦了,黑压压的一片,太沉了。”

这条短信看得金豹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回,也就没有回复。

得知谭静在那晚卧轨之后,金豹心中悔恨,想着要是当时回了这条短信,或者给谭静打个电话,可能悲剧就不会发生。

黄金铠甲,走不出的少年

金豹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到了南非,总感觉心里憋闷,老是一个人出去溜达,领导说了他好几回,这不是在中国,在外面不安全。金豹说:“沉,压得慌,不出去走走会疯,你懂个啥。”把领导气得半死。

半年后意外来临,金豹在南非大街上被绑架了。金豹没怕,心里反倒有一丝踏实和兴奋,对歹徒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随后用蹩脚的英语说了一遍。

不知道是歹徒没听懂,还是听懂了,愣了一会儿,把他揍了一顿。金豹急了,大骂:“你们不是有枪吗?老他妈动手干啥?有胆子一枪崩了老子!”

等枪真正顶住金豹额头,枪体的阴冷直击心脏,枪口带着硫磺的腥味唤醒了他的求生欲,金豹一下瘫软在地。劫匪的语速很快,金豹大概听明白了,让他打电话交赎金,否则就杀了他。

金豹哆嗦着给领导打了电话,领导报了警。当地的警察竟然说你们双方商量解决吧,太忙了,顾不上。半个月后,领导交了赎金,金豹回来了。过程很顺利,像菜市场买菜,随后金豹就被送回了国。领导让他回去好好休养,不用上班了。金豹问那还拖欠着的半年工资呢?领导说赎金是公司交的,用工资抵赎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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