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一瓢生活的烈酒：同学情怎变杀熟局

生意失败后，郝时代遭到银行和高利贷的轮番催债，不得不卖房。他去找欠了他货款的老同学钱飞，却被骂得狗血淋头，直到进了一家公司——

好兄弟拖欠货款，生意黄了

一大早，女人准备开车上班，走到停车位，就大喊起来：“郝时代，出来！”

郝时代跑出去一看，停车位空着。看了眼短信才知道，车子里果然暗插了GPS，做车辆抵押的没唬人，才逾期三天，他们昨晚就把车开走了。

其间，郝时代的家族群“郝家门”炸了锅。亲戚一个个都说接到了催债电话，他们问郝时代是不是赌博了。他还发现，家里最有钱的大伯已经拉黑了他们家。大伯是上海一家牛奶公司的高管，第一时间和郝时代这个疑似赌徒撇清了关系。

郝时代做的是倒卖牛奶的生意。从牛奶公司倒些低价奶，在各区的小店里见缝插针地供应。两年前，某无人货架便利店A轮融资成功，郝时代的高中同学钱飞是创始人团队之一。在同学聚会时，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家嘴里的钱总。大家顺带也调侃郝时代，“咱们郝时代也不错，白手起家。”

郝时代低调地笑笑，“哪呀，也是靠了我大伯父的关系嘛……”

钱飞问：“你大伯父是？”郝时代瞅见了钱飞眼里的闪动，明白机会来了，接上话茬，“他是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

钱飞把手重重拍在郝时代肩上，耳语了一句：“兄弟，吃完饭我请你喝茶。”

郝时代和钱飞是高中同学，在球场上配合得天衣无缝。高一那年，学校举办篮球比赛，那场比赛，郝时代在三人合围中拿下了进攻篮板，传给了三分线外的钱飞，然后大吼一声。

郝时代用筷子敲了下酒杯，问钱飞：“你记得我当时吼了啥？”

钱飞笑说：“记得！你吼‘别犹豫，投不进有我呢’！”

他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风口上，猪也能起飞。钱飞的便利店在全国有1万个货架，这可是龙卷风。当时妻子提醒郝时代，钱飞的便利店这个月结上个月的货款，说白了是赊账拿货，而郝时代的进货是现款交易，这活，就有风险。

“有风险才有商机。”郝时代自信满满，并告诉妻子，每一单的5%的“返点”，是他给钱飞的回报。

头两个月，郝时代的订单就达到了上百万元，他毫不犹豫地抵押了房产。可没多久，财经新闻频频爆出这个连锁便利店经营困难的负面新闻，当时郝时代还有300万货款没有结。

郝时代想着，钱飞是兄弟，5%的私人好处自己也给了，结款这事儿，他总能帮自己兜底吧。

后来的日子里，郝时代打钱飞电话，他总是借口说忙，可是，货款却总不见进账。郝时代的债务越滚越大，钱飞就不再接郝时代的电话了。

这时，手机又是一阵狂炸。

“郝时代，你抵押的房子已经逾期两周，这个月再不还，我们就要采取措施了！提醒你一下，你的房子要被法拍，价格就把握不了了！”

说罢，对方挂了电话。郝时代决定换个手机继续打给钱飞。电话居然通了。郝时代有些兴奋：“喂，钱总，我是郝时代啊。”

“你说。”

“就是，那个，300万的货款什么时候结账？我这都等半年了。”

“哎呀，公司困难，你是知道的。”

“就是，没钱了？”

“等等吧，再说，结款是公司的事，不是我的事。”

“你晓得不，我今天都挂牌卖房了！”

“那是你的事。”钱飞丢下这句，就挂了电话。郝时代忍不住骂了娘。房子的事没法再拖，他赶忙去中介挂牌。中介说，“这上海外环100平方米的房，耐心点能卖300多万，如果280万，我有信心。”

郝时代大手一挥：“你挂吧，尽量卖290万。”

中介握了握郝时代的手：“郝总，我竭尽全力。”

郝时代点了点头——就冲他喊自己郝总。

郝时代想起那段当“郝总”的风光日子。他请钱飞喝酒，两人趁着夜色翻墙溜进母校。

钱飞指着球场上的篮筐，说当年那记三分球，空心入网，全场的欢呼声，他永远不会忘。郝时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尽管放手干，我支持你。”

钱飞望向天空，他说听见了纳斯达克的欢呼声。

“纳斯达克？你们公司要去海外上市？”

钱飞给了郝时代一个肯定又带着骄傲的眼神。

“到时，我给钱总你递锤子。”郝时代笑着说，“就像当年给你传球一样。”

“行啊，郝总！”夜色中，俩人的笑声回荡在操场上，和当年赢球后笑得一模一样。

“搭桥”公司走一遭，卖房还债

房子很快找到了下家。中介拉郝时代到楼外，开门见山地说，人家心理价位是265万。

“270万行吗？我不是只有房子的债要还。”刚说着，迎面来了个西装革履的眼镜仔。他是代表银行来催款的，说郝时代透支已经四个月了。

郝时代没好气地说了句：“别人还欠着我的钱呢。要不，你去帮我催？！”

话刚讲完，老远就有人冲郝时代吼：“郝时代，你在啊！”只见一胖一高一光头，三个糙大汉向郝时代走来。光头警告说今天先把利息还了，三万八千块，一分不能少。郝时代索性就豁出去：“这半年里面，我也还了六万多了，剩下的就不能缓缓？”

“缓个毛。”光头身后的圆肚子上来就要动手。郝时代掏出手机，准备打110，他们才作罢。等他们走后，眼镜仔递给郝时代烟，说：“大额透支信用卡，是涉嫌诈骗。郝先生，我们这儿有人蹲进去过。现在银行急，万一起诉做了财产保全，刚好卡在房子交易的当口上，影响了您过户……”

这话打在了郝时代的七寸上，郝时代突然觉得他比那三个人还狠。

等看房的人和中介一起出来，郝时代的妻子跟在后头，脸难看得像张扑克。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冲眼睛仔说：“六千，多了没有，不行你就去告郝时代，我也不管了。”

眼镜仔利索地从公文包里掏出台POS机，没几下，交易完成。中介小伙也说买房的今天回去商量下，争取明天定下来。看着眼镜仔和中介远去的背影，郝时代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

中介小伙在早上9点打来电话，说大事已定，郝时代刚舒口气，他接上一句：“但是，郝总，您的房子还有237万的债务需要先清掉才能过户……”

啊？郝时代声音开始发颤，“我哪里来的钱去先清债？”中介开始卖关子：“郝总，您看您急的，我早就给您安排好了，您先来我门店，我们去走流程。”到门店，买房的那家人也来了。签完合同，中介说带郝时代去找垫资方。郝时代这下反应过来，是啊，可以找人垫钱“过桥”嘛。

路上，中介问起郝时代的债务，“听说郝总的生意是给超市供货？”郝时代点点头，把钱飞公司欠自己300万货款的事说了一遍，顺带又借了他的手机打给钱飞碰碰运气。

电话响了很久，总算通了。

“钱总，我，郝时代。您看能不能……”

“我在国外，公司正在谈融资的事儿，敲定了的话，你的款第一时间会到账。”

“那之前给你5%的好处费，兄弟，你先还给我……不，权当是我问你私人借的，让我调度下，行吗？”

“投资方代表来了，我不方便，回头再联系。”

“喂——钱——”对方早已没了应答，郝时代尴尬地看了中介一眼。中介安慰似的拍拍郝时代，“省省吧，这人一看就没把你当兄弟。”

郝时代沉默了。他又想起那天在高中的操场上，他说要做钱飞的“递锤人”，钱飞说，他会握着郝时代的手一起敲响纳斯达克的钟。

垫资方在徐家汇的大楼里，前台处一群人排着队。对接的人告诉郝时代，这都是来应聘放贷业务员的。对接人自称小张，他管郝时代要了征信和相关材料去外头兜了一圈，便拿了合同回来开始说明，一个月的期限，垫资费用是2.5个点。2370000×0.025=59250元，郝时代背上开始出汗。

“能少点吗？张总？”

“郝总，您要觉得不行，可以回去考虑下。”

事已至此，郝时代只能答应。他快速地把合同签完，以为事儿都结束了，小张说要付5000块手续费。郝时代立马火了：“刚才为什么不一起说？”

小张说这是两笔账，差这5000块，走不了程序。郝时代只好掏出妈妈的卡刷了钱。中介小伙让郝时代去楼下等会儿，他还有些事儿和小张沟通。走到大厦下面，郝时代思索片刻便知那5000块的门道，肯定是给中介的回扣。

突然，郝时代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在大厦附近晃悠。那人不正是钱飞嘛。怒火直往郝时代脑门上冲。

郝时代冲上前，一把揪住他，“你、你不是在国外吗？”钱飞显得很冷静，甚至让郝时代觉得，那是一种冷酷。

他反手擒住了郝时代的肩，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别在这里吵，大家都不好看。”

郝时代内心的压抑，就像微波炉里的玉米，爆开了。

“钱呢！”郝时代像那些跟他催债的人一样，满脸凶恶。他用尽浑身力气，用手紧紧钳住钱飞的手腕，生怕他逃走。钱飞力气大，猛推了一把，郝时代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马路伢上。

郝时代摔得不轻，一时半会儿起不来。钱飞看着郝时代，眼神复杂，他丢下一句：“公司资金困难，如果你等不了，可以去法院起诉。走流程。”

“走什么鬼流程。”郝时代骂了一句，坐在地上，觉得冷飕飕的。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中介小伙赶紧把郝时代扶起来，一把塞进小张的奔驰车里。

中介小伙给郝时代递上支烟，说：“你这朋友把你当猪宰了。”小张接话：“这世道，出事了，一个比一个溜得快。”郝时代感觉鼻子有些酸，撇过头，不再说话。

到房抵公司走一遭，房子上的欠账总算都清了，就像在澡堂刮走了一身泥。

张总把郝时代送到了他爸妈家巷口。郝时代转念一想，躬下身，堆着笑脸朝车里探头，问：“张总，你们公司招人有年龄限制吗？”

“40岁以下就行，郝总家有人想找工作？”

“是我本人。您看……”

小张顿了顿，给郝时代发了招聘信息和联系人，他嘱咐说：“郝先生，这号码是人事经理的，你就说是我朋友，没问题的。”等郝时代到家按照张总的电话打过去，得知张总竟然和人事经理提前打过招呼了，他心中一暖。

那头说，明天带好证件就可以去报道，培训两周后上岗，培训期每天有15块钱饭补。郝时代欣然答应，毕竟每天15块已经是自己半年来再次正儿八经地赚到钱了。

郝时代的妈妈问他，什么时候去新单位上班？他坚定地说：“明天。”

同学情变杀熟局，五味杂陈

第二天郝时代很早就起床了，去新公司报道参加岗前培训。郝时代在这批新人里年龄最大，适应了很久才克服了心理上的疙瘩。新人同事都称郝时代老郝，倒还融洽。

午饭吃到一半，张总在背后拍郝时代。郝时代赶忙起身，像在军训般站得笔挺。张总看着旁边的人事经理，满意地冲郝时代说：“老郝啊，要不是做你那单，我们业务二组这季度就拿不到销冠喽。”

“张总您这话说的，业务上要向您多学习。”郝时代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们对自己另眼相待，是因为做了自己那单生意。

之后，张总把郝时代叫到他的办公室，神秘地说给他一个活儿，和他“专业对口”，说着拿出资料。郝时代一看，眼珠子瞪圆了，这不就是钱飞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公司需要你的专业能力。”张总笑而不语地看向郝时代。郝时代用力点了点头，想到马上要去给钱飞“搭桥”，真是哭笑不得。

之前，郝时代好几次去钱飞父母家楼下堵他，都没撞见人。现在，郝时代才知道，他们一家为了躲债，住在浦东的这栋二层小别墅里。

郝时代用了公司的电话和他约了下午见面，并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当叩开他家门的时候，钱飞先是一愣，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他说：“郝时代，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的账要问公司要，和我没关系。你粘在我身上也没用，只会浪费大家时间，你可以起诉我们公司，走合法程序，这是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