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数就是王道：一个天才少年如此陨落

杨翠红是一名高中老师，教书十几载，她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对所有学生的爱雨露均沾，绝不偏袒成绩好的学生。这个原则来自她中学时代一段惨痛的经历……

分数就是王道，老师偏爱无底线

杨翠红1983年出生于河南省驻马店市周边的农村。她小学是在村小学读的。一般来说，小学毕业后会去镇上读初中，但那里教学水平和学习氛围都不好，学生们都无心学习。她的哥哥姐姐就是这样，最后都辍学了。她父亲不想小女儿重蹈覆辙，咬咬牙掏了借读费，把她送到县城读初中。开学前，父亲叮嘱她，出门在外凡事能忍就忍。

初中班上有个男生叫李浩扬，父母是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家住郊区，虽不算城里人，但很有钱。李浩扬是家中独子，父母十分重视。他们经常给老师们送水果，再加上他成绩拔尖，老师们都偏爱他。

这个李浩扬上课想听就听，作业想不交就不交，老师们从不追究，反而夸他会学习。班里所有荣誉都有他，代表学校抛头露面的事也都安排他。更夸张的是，每当他与同学发生矛盾，老师要么认定是同学的错，要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时间久了，李浩扬养成了桀骜不驯、唯我独尊、睚眦必报的性格。

倒霉的是，个子高大的李浩扬坐在杨翠红前面。杨翠红的同桌是一名叫陈海洋的男生，也来自乡下。李浩扬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他们这些乡下孩子。

课间李浩扬经常往后一转，调侃他俩的名字：“翠红，只有古代的风尘女子才喜欢取这样的名字。要不叫翠花吧，哈哈，你上辈子应该是卖酸菜的，我看这辈子也不要上学了，回家继续卖酸菜去。还有你，叫什么陈海洋，沉到海洋里，那不就死了吗？这名字太晦气了。你们父母太没文化了，怎么给你们取这样的名字。”李浩扬每次嘲笑完他们，总是满意地看着他的成果——杨翠红眼里噙着泪，陈海洋握紧拳头强忍着屈辱。

一次，李浩扬说要帮陈海洋改个有水平的名字，但陈海洋得叫他一声“爹”。陈海洋忍不住回骂了一句，李浩扬的拳头立刻挥了过来，骑在陈海洋身上打起来。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叫两人在走廊罚站一天。李浩扬第二节课就被数学老师叫进教室上课了，陈海洋却在走廊站了整整一天。

初三的冬天，李浩扬的父母觉得时间太晚不方便来接他，就安排他住校了。学校只有一个厕所，有点远。李浩扬嫌天冷，半夜就站在窗户上往楼下尿。有次校长经过楼下，感觉味道难闻，抬头一看，窗户下的墙面透出黑黄色，味道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校长勃然大怒，叫人严查此事。住宿的男生指证是李浩扬干的，但班主任最后却拉陈海洋去校长那里顶罪。陈海洋委屈得号啕大哭。后来，总是被欺负的陈海洋最终转学回了镇上的初中。

李浩扬虽品行不佳，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初中三年，他一直都是县第一名，市前五名。中考时，李浩扬报了河南省郑州市最好的实验班，分够了，但因为学籍问题没能进去，最终“沦落”到了县属重点高中一高。据说李浩扬“屈尊降贵”来一高完全是因为孙雯雯。孙雯雯和他是初中同学，人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好。孙雯雯考上的就是一高。

一高的校长觉得捡到了宝，觉得三年后，李浩扬不是进清华或北大，就是进人大或复旦，绝对能为学校挣脸面。所以，李浩扬又和初中时一样，被众“师”捧月，他们生怕李浩扬哪天心情不爽，转学走了。很不幸，杨翠红再一次和李浩扬同班，也再一次领教了老师们对他无底线的偏爱。

一开学，班主任就直接让李浩扬做了班长、团支书和数学课代表，英语老师讲课时眼睛里似乎只有他一个学生。杨翠红不止一次看见数学老师带自家早餐给李浩扬。李浩扬还向同学们炫耀，他经常去办公室与几位老师称兄道弟，谈天论地。

李浩扬仍然是学校第一名，高一期末他考到市第一名，数学奥赛还拿到省第三名。校领导和班主任乐开了花，在校长的一再叮嘱下，李浩扬简直成了班上的“熊猫”。他越发嚣张跋扈，事事都要占上风，看到不喜欢的同学，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甚至恶言相加，完全是一头“攻击型熊猫”。

奇耻大辱怎能忍，泼汽油“点天灯”

因为翠红这个名字，杨翠红被李浩扬讽刺了三年，高中开学前，她改名叫杨卓尔。李浩扬经常在班里扯着嗓子怪叫：“翠红，接客了！”“翠花，上酸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想学人家做淑女，怎么配叫卓尔这样的名字？”杨翠红被他气得半死。

高一寒假过后，不知道杨翠红哪里惹到了李浩扬，李浩扬只要看到她，就朝地上吐口唾沫。杨翠红在周记本上记录了此事，班主任的批语是：“你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吧。”杨翠红想离李浩扬远一点，但他俩中间只隔个走道。她鼓起勇气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调座位，班主任很不耐烦，说：“你一个学生怎么那么多事，不想坐这里，自己想办法，可以转班，转校也行。”

李浩扬不仅喜欢捉弄同学，还喜欢捉弄一切他看不上眼的人。历史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知识渊博但很爱抽烟，所以口气比较重。有次历史课上，李浩扬直接站起来，指着历史老师，说他口臭熏到自己了，全然不顾老师已面红耳赤。他甚至不上历史课，回宿舍睡觉，班主任和校领导都知道，但没人处理他。

1999年5月，离高一结束还有两个月，李浩扬又犯事了。那天，李浩扬向孙雯雯表白被拒，喝了一瓶白酒，在宿舍里发酒疯。管宿舍的后勤主任被惊动了，进来想要控制住他，他挥起胳膊就是一拳。学生打老师，事情太严重，班主任不得不暂时撤了李浩扬的职务，让人缘颇好的张毅文做了班长。

李浩扬和张毅文是上下铺。被撤职的当晚，李浩扬在上铺乱晃，弄出很大的动静。张毅文有些恼，大声说：“上铺的，能不能安静点？”李浩扬认为这是在挑衅他，是张毅文取代他的班长职务后在向他示威。他立刻从上铺下来，挥起拳头捶向张毅文。宿舍里的男生早就看不惯李浩扬的嚣张跋扈了，大家都给张毅文帮忙，有人关了灯，有人按住了李浩扬……黑暗中，宿舍里一片混乱。

等宿管老师赶到，打开灯把大家拉开时，李浩扬的衣服被扯破了，鼻青脸肿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样子十分狼狈。李浩扬气急败坏，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第二天学校通报批评了相关同学。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但根据杨翠红和李浩扬三年多的同学经历，她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结。

周日下午学校不上课，学生可以自由进出校门，只要晚上7点回来上晚自习就可以了。那个周日的晚上，上课铃响时，杨翠红看到李浩扬走了进来。只见他把校服外套抱在怀里，鼓鼓的，里面好像放了什么东西。他一坐下来，就把外套塞进抽屉。杨翠红本能地觉得他有问题，晚自习时比较留意李浩扬的一举一动。

三节晚自习，李浩扬基本都在发呆。最后一节上到一半时，他开始写信。下课前10分钟，李浩扬又开始发呆，中间他回头朝杨翠红后面看了看，坐在她后面的正是张毅文。第六感告诉杨翠红，今晚将有大事发生，而且是针对张毅文的。她偷偷写了张纸条“放学赶紧走”，准备递给张毅文，可她刚落笔，下课铃就响了。

就在此时，李浩扬突然站了起来，猛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只水壶，扭开壶盖，往张毅文的头顶浇下去。他动作太猛，壶里的汽油洒了出来，浇湿了杨翠红的左半身，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杨翠红本能地起身就跑，一心想远离李浩扬。当她再回头时，只见李浩扬从抽屉里抽出一根木棍，恶狠狠地朝张毅文打下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张毅文身上的汽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根本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办，包括张毅文自己。他们班是八班，在教学楼的一楼，一位巡堂的老师看到了，冲着张毅文大喊：“打滚，快打滚！”那一刻，几乎全校的学生都看着张毅文，他像个火球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惨不忍睹……

“捧杀”之痛：一个天才少年的陨落

张毅文被连夜送到医院抢救，警察把李浩扬带走，杨翠红也被叫去录口供。警察在李浩扬的桌上找到两封信，一封给孙雯雯，表达他的爱慕之情;一封给父母，大意是儿子不孝，养育之恩来生再报。

警察以故意杀人罪立案，但由于李浩扬不满16岁，最后以少年犯的罪名判了7年。法院判李浩扬的父母承担民事责任，赔偿8万元，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李浩扬的父母为了逃避赔偿，竟连夜逃走。法院只得查封了他家的房子，将其拍卖作为赔偿。而李浩扬的奶奶得知孙子入狱，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真的是家破人亡！

张毅文深度烧伤，烧伤面积达到70%，虽然命保住了，却惨遭毁容。张毅文在医院差不多待了两年。为了给张毅文做脸部植皮，他们家几乎倾家荡产。出院后，张毅文还想上学，他父母拒绝了，送他去学修摩托车。从此，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了。

学校将八班肢解，学生分到高一的各个班级。所以，那一届直到高三毕业再也没有八班。因为这件事，校长和好几名中层领导被撤职，很多老师也觉得颜面尽失，纷纷调离，一高从此没落成同类高中的倒数。

在所有旁观者中，杨翠红的心路历程是最特殊的，有庆幸，也有恐惧，毕竟那晚，如果她没有迅速跑开，也会和张毅文一样，被火焚身，前途尽毁。

两年后，杨翠红考取了华南师范大学，毕业后留在广东当了一名高中老师。

2021年春节，杨翠红回家乡过年时参加了一场初中同学聚会，才听说了关于李浩扬和张毅文后来的情况。

李浩扬出狱后，做过售楼，送过快递，娶了老婆，生了儿女，过着正常而又普通的生活。老同学说他跟李浩扬提起当年的事，问他后不后悔，他只是平淡地说，事都做了，后悔个啥，后悔也没有用啊！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前程，毁了整个家，竟然没有半分悔意！

而张毅文在镇上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后来又承包了农村网络业务，日子也还过得去。但张毅文因为毁容很不好找结婚对象，最后，他父母只好给他找了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农村姑娘。张毅文的人生基本就局限在家乡的小镇上了，并不是不好，只是优秀的他本来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终究还是被当年的那把火给烧没了，太可惜了！

听说初中班主任后来做了校长，他以教出李浩扬这样的学生为耻;高中物理老师提起李浩扬就扼腕叹息，说他是天才陨落。

夜深人静时，杨翠红常常想，不知这些老师有没有想过，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怎么会泯灭人性往同学身上倒汽油并点燃呢？不知他们有没有自责过，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对李浩扬过分偏爱，这场悲剧就能避免，他们无意识中“捧杀”了李浩扬。

从教十多年来，杨翠红接触到很多成绩优异、礼貌有修养、家长配合老师的学生，她很喜欢这样的学生，这是职业特点，也是人的天性。但那场火，在她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场火对她的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

所以从教以来，杨翠红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对所有学生的爱雨露均沾，绝不偏袒成绩好的学生，不把所有的奖励与赞美集中给部分学生。她甚至觉得，和成绩好的学生需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让他们既能感觉到老师的威严，又不至于敬而远之;让他们既感觉到老师的关爱，又不至于自我放纵。是的，老师可以喜爱某些学生，但爱要适度，切勿用爱“捧杀”了他们。

捧杀是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而且是浑然不觉。

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