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的酒店跳闸:两个“怂人”逆了天
作者: 京天
断电十分钟后,广告公司创意总监余强被发现死于农家乐一楼客房。
警方抽丝剥茧之下,浮出水面的真相及凶手的作案手法,令人惊讶——
酒店跳闸:广告经理蹊跷身亡
“快来人啊,余总出事了!”2020年7月3日晚上10点左右,江西省新余市郊的一处农家乐客房发出了惊叫声,农家乐老板娘李贞和服务员董丽吓得脸色煞白,抱作一团,而死者的助理何雄安也惊呆了,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余强上半身赤裸,头耷拉在床沿上,脖颈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他双眼鼓出,模样很是骇人!
死者余强时年46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不久前,他的广告设计荣获国内大奖,颇受到业界认可,大家嚷嚷着让他请客,余强于是安排了这次农家乐聚会,到场的有十余名员工。
警方了解到,白天,他们爬山、骑马,傍晚还举办了篝火晚会,晚上9点半左右,半醉的余强起身回屋,随后,他叫了客房服务,让服务员打扫被自己弄脏乱的房间。谁料,晚上9点45分,服务员董丽刚离开没多久,余强通过微信告诉助理何雄安,说董丽打扫卫生不认真,让他去前台找老板娘投诉。
何雄安和董丽话赶话,吵了起来,就在老板娘劝架时,整个农家乐客房区忽然一片漆黑,电工过来检修花了10分钟,随后,老板娘李贞带着董丽,由何雄安领着去余强的房间,准备以重新打扫房间并向余强致歉来了结此事,谁料,竟横生事端。
余强住在客房一楼,警方发现,客房窗口洞开。由于断电期间,农家乐区域监控设备也停电了,因此,无法提取到可疑的人物影像。
警方梳理余强的个人信息后发现,因霸道的行事作风,他得罪过不少人,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破坏电闸,伺机作案?
通过排查本次参加聚会的人员,警方有重大发现——会计许凯房内藏有一条绳索和一瓶装有汽油的矿泉水瓶,很是可疑。
有人反映,许凯和余强发生过数次冲突,当办案人员查问许凯时,他情绪特别激动,称自己和余强有龃龉不假,但篝火晚会还没办完他就意兴阑珊回房打游戏了,余强的死和他毫无关系。
当警方就其房内发现的绳索和汽油质问时,许凯否认这些物品是自己的。经查验,许凯房内的绳索和勒死余强的凶器粗细程度一致,但上面并未发现任何余强的人体皮屑,可证实,此绳索并非真实的作案工具。此外,警方还得知,半年前,许凯患上桡神经麻痹,整只右手无力,不具备作案能力。经缜密核查,警方排除了许凯的怀疑,并推测是有人故意将嫌疑引向他的。
据监控记录,在广告公司一行人入住酒店后的白天,下午4点左右,服务员董丽曾陆续进入所有人的房间后很快又走出。董丽解释,此前有住客反映蚊虫多的情况,她才在夜幕降临前去各房间确认住客们的纱窗是否拉紧,蚊香是否配备齐全。而除了董丽之外,许凯的房间曾有两名同事先后去串门,而这两名同事的作案嫌疑经核查后也被排除了。
到底是谁杀害了余强,又试图嫁祸许凯?不久后,办案人员在调查时得知了一个细节信息。一个服务员提到,按值班表,她原本是负责7月3日农家乐傍晚到晚上的客房清扫工作,董丽曾在案发前几天找她,称自己有事,想换班,被她婉拒了,可第二天,董丽送给她一瓶价值300多元的香水,她就答应了换班。
董丽曾出入过许凯的房间,再加上她换班的异常举动,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进一步调查后,她身上疑点更多了——半年前,董丽的丈夫坠楼去世,她是200万元保险金的受益人。农家乐老板娘李贞介绍,董丽的丈夫是个酒鬼,动不动就打她,丈夫去世后,董丽反而松了口气。前阵子,她提出辞职,自己也同意了,可董丽又延迟了离职时间。
再次向董丽问话时,办案人员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异常情绪后,突击性追问,她乱了阵脚,承认了自己杀害余强的事实。
董丽和余强此前并不相识,更无过节,她为何会杀害余强,还试图嫁祸他人呢?她道出,幕后主谋是余强的助理何雄安。何雄安在被讯问后,几度情绪失控,交代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忍气吞声:职场萌新被霸凌
2019年6月,大学毕业2年的何雄安入职余强所在的广告公司,余强在广告策划方面颇有一手,当听说自己被安排在他手下当助理,何雄安受宠若惊,认为自己肯定能向他学到不少经验。
一开始,余强确实对何雄安有些许点拨,告诉他创意的思路和方向,之后不久,余强将自己所接的订单任务拿给何雄安看,要求他做出广告创意来。何雄安很激动,认为自己得到了器重,没日没夜想点子、写创意、找灵感,并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好后交给余强。余强并不满意,一再要他改。
2019年底,余强的大客户对广告上线后的效果十分满意,又向公司追加订单,余强获得了公司老板的嘉许以及不菲的提成,但其实,那条广告的创意几乎都来自于何雄安!
余强请何雄安吃饭,席间,推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并说:“那个创意,要不是我给你思路,压着你头脑风暴无数回,也出不来,你辛苦了,这是你的辛苦费。”何雄安小心翼翼地问余强是否在老板和其他同事处提及,这个方案的成功也有他一份功劳,余强面色一冷,说:“你还在学本领,没我带,能出成绩?别一下就飘起来了!”何雄安有点委屈,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可转念一想,余强确实有本事,自己吃点苦头,能出师也是好的。这以后,余强依旧如故,一个广告创意能让何雄安改十几甚至几十遍,何雄安加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2020年1月,余强的一个广告创意作品参加全国比赛获奖,何雄安发现,虽然细节进行了多处改动,可广告的故事框架用的是他的!
何雄安心中难以平静,犹豫再三后,还是找到余强,争辩道:“余总,您的作品里有我的心血,可不可以给我相应的权益和荣誉?”
“权益?荣誉?就你?”余强冷笑道,他拿出一摞资料,摔在何雄安面前。何雄安打开看后,冷汗直冒。原来,因为助理的工资低,而何雄安的经济压力较大,他铤而走险,见缝插针地接了点私活,还抄袭了同事们被否定掉的创意,赚了点快钱。
“我是迫不得已,而且,真的只做了几次,也没赚到什么钱……”何雄安嗫嚅着解释。余强摇头说:“你这事儿被人知道了,说什么都没用。”余强要求何雄安老实、听话,否则会让他在业内无法立足,何雄安只得忍气吞声。
2020年2月,余强再次强行将何雄安的广告创意据为己有,但他私下许诺会给何雄安一定的抽成。何雄安和女友是大学时的恋人,女友的父母要求他购买婚房,可他出生于贵州省山区,家贫的他左右为难,他的收入不多,离买房目标差得很远。余强给何雄安的提点虽比行规少,可由于余强做的都是数目可观的大单子,因此,辛苦费还是挺不错的。
看在钱的分上,何雄安对余强一忍再忍。见他是个“软柿子”,平日工作中,余强有时会说些刻薄的话,甚至开过分的玩笑,打压何雄安的策划技能。每当周围泛起窃笑声,何雄安脸上跟着众人傻笑,可心里却难受不已。
3月的一天,何雄安的女友来公司给他送夜宵时,委屈得眼眶泛红,原来,她在楼下拐角处遇到了一个“色胚”,对方出言调戏,还摸了她大腿一把!何雄安气得浑身血液沸腾,可女友说的那人的特征很像是余强,当他拿出余强的照片时,女友确认,就是此人!何雄安浑身发抖,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没有替女友出这口气。
他的“怂”令女友失落万分,二人陷入冷战。当余强终于兑现了承诺,将提成给何雄安后,他赶紧和女友说,想带着她去看房,可女友却提出分手。何雄安努力挽回失败后,痛苦地察觉到,这几年来,他的忙碌、贫穷、怂,已经磨灭了女友对他的爱,他们没有未来了。职场的倾轧,情场的失意,未来的迷茫,令何雄安陷入抑郁,夜夜失眠。
2020年5月的一天深夜,何雄安靠在阳台上抽烟时,突然看见对面顶层的住户似乎在扭打,对方屋内只有一盏不太亮的灯。那3人打到了阳台上,何雄安下意识掏出手机拍摄,有个人忽然坠楼!何雄安只探看了一眼楼下便不敢再看,回房后,翻开之前拍摄的视频,模糊的光线中,那男人似乎是被其中一名女性推搡后,重心不稳栽下楼的!
何雄安心慌不已,楼下警车、救护车鸣笛声大作,他犹豫是否要将此视频提供给警方,可觉得事情蹊跷的他最终没有作声。第二天,他听街坊邻居议论说,死者王建是个酒鬼,动辄家暴妻女,前阵子,王建被查出癌症晚期,恐怕是想不开自杀了。听说死者的恶,何雄安打算瞒下此事,他推测,可能是那对母女无法忍受王建而将他推下楼。哪知,没过几天,他错愕地得知,王建的妻子董丽是其保险的受益人,即将获赔200万元!
何雄安顿时不平静了,他怀疑,董丽母女是为了保费杀人!想到自己艰难的处境,何雄安竟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以他拍摄的视频威胁董丽母女,让她们给自己一笔钱,这样,他可以马上离职,四处旅行散心而毫无经济压力!
5月14日傍晚,何雄安观察到对面住户仅有女主人一人后,忐忑地上了门。
另类合谋:两个“怂人”逆了天
面对何雄安这个不速之客,44岁的董丽惊惶不已,颤抖着,抓住他的胳膊,扑通一下给他跪下后说:“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已经够惨了!”
董丽抖抖索索撩起了袖子和裤管,只见她身上有不少被烟头烫过的痕迹,还有不少被暴力殴打过的淤青。她哭诉,自己和女儿饱受家暴,半年前,王建查出肺癌晚期后,吃着止痛药,挥霍不多的积蓄去赌博发泄,她们劝阻,只换来他更疯狂的毒打。
出事那晚,王建很抑郁,董丽的关心只换来他的拳脚相向,甚至骂骂咧咧拉着她往阳台上走,要她陪着自己一起死了算了。正在读大一的女儿刚好回来,上前相劝,拉扯中推了王建一下,家中的老式栏杆很矮,王建栽下了楼。王建生病后情绪不稳,邻里都认为他是自杀,而惊恐之下的母女什么也不敢说,夜夜相拥哭泣,办完王建的后事后,女儿才回到学校,但情绪极低落,董丽忧心不已。
“如果你报警,我们就完了,求求你不要报警,但我也不能给你钱,这钱,我想留给女儿以后出国用。”董丽满脸是泪地说,“求求你放过我们。”
看着面前形销骨立的女人,何雄安心酸不已,他在职场里遭受过霸凌,深知弱者的滋味不好受。他扶起了董丽,喉头哽了哽,答应不再告发她们母女,董丽感动不已。他简单说起了自己那些不顺心的遭遇,董丽听得眼眶泛红,叹息着说:“你也很不容易。”她主动提出,给他10万元,就当是惺惺相惜的一点安慰,董丽的体谅令何雄安心中一热,犹豫了一下,他婉拒了。
何雄安的心情稍微好转之际,2020年6月,余强再次强用了何雄安的创意,而何雄安已明确和余强提出,他准备将这个设计稿拿来参加一个重要的比赛。比赛是在业内站稳脚跟的必经之路,可余强竟一再拦住他的上升之路。
“余总,你实在太欺负人了!”何雄安忍无可忍,余强却摊手,瞪着他说:“你一个新人打比赛能获什么奖?我把这个创意用在客户单里,很快就能拿到钱。”说罢,余强现场通过微信转账给何雄安一万元,说:“别老想着出风头,你不就是想要钱么?我这有的是。”何雄安怒火中烧,这些天以来,他的尊严被一次次摁在地上摩擦,还失去了珍贵的爱情,前途更是一片黯淡,而这一切,都是拜余强所赐。余强就是他前进的路障,他必须得清除这个路障!
恶念一生,他便入了魔一般,想到董丽是在农家乐供职,他忽然心生一计,找到董丽提出,如果她愿协助杀人,自己会删掉视频,一切一笔勾销。
董丽瑟瑟发抖,辗转反侧之际,竟想到,如果一起作案,自己便和何雄安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他告发自己和女儿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为了女儿的前程,她咬咬牙同意了。她原本向老板娘提出了辞职,因为想换一个工作环境,可因为何雄安的提议,她不得不拖延离职的时间。
2020年7月,机会来了!余强将准备请同事们玩乐的活安排给了何雄安,他立马开始了部署。
何雄安告诉董丽,会计许凯和余强有矛盾,可把嫌疑引到他身上。随后,他们准备了尼龙绳作为作案工具,还准备了另一根同款的绳子和汽油作为嫁祸的“证据”。
7月3日下午,董丽到岗后,趁着所有人去参加篝火晚会的空当,假借巡视之名,偷偷将绳索和汽油瓶放进许凯房间的床底下。而何雄安特地安排了70多度的白酒,当晚9点半左右,余强被众人灌得晕头转向,何雄安扶着他回到房间,趁余强去厕所呕吐的工夫,用其手机拨打前台电话,要求客房服务,随后,他带着余强的手机离去。
董丽上门后,从背后勒死了刚刚吐完昏睡在床的余强,随后故意打开窗,假作是有人从窗口进出的样子。随后,她从容不迫地从门口离开。经过何雄安所住的房间时,故意打了个喷嚏以作暗示,何雄安便用余强的手机发了一条微信给自己,内容是要他投诉董丽,随后,何雄安走到前台故意找碴。
而此时,董丽悄悄将一个冰块放在电线插排上,等待跳闸,然后佯装和何雄安吵架,直到老板娘从中斡旋、断电,一行人同去余强房内发现尸体,让何雄安和她都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审讯过程中,何雄安含泪说,自己做了那么多策划方案,从没有完美呈现,讽刺的是,这次的杀人设计,大概是他经手并最完整实施的了。可惜,他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算计到的是,许凯的手出了问题,但公司里除了余强没人知道,余强以此为由威胁许凯,让他帮自己做事,两人因此矛盾频发。
令人唏嘘的是,其实,董丽女儿的行为属于紧急避险,只要如实和司法机关供述,未必会判刑,但董丽害怕失去保险赔偿,更为了维护女儿的利益,最终决定铤而走险,犯下了杀人重罪。
2022年2月,江西省新余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何雄安和董丽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懦弱和无知都是可怕的,而当这两种要素同时存在于人的身上,人会变得不幸。何雄安和董丽原本有无数机会走出“囹圄”,相对平和地逃出困境,他们却百忍成魔,选择用更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这不仅没能换来公平公正,还践踏了法律,将自己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