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妈带飞鼓手娃:天上的星星会说话

作者: 芒来

患有自闭症的儿子辰辰上小学后,妈妈张淑萍经常接到班主任和家长的投诉,她们都想让辰辰离开。张淑萍不信邪,坚持到班上陪读。

以下是张淑萍的自述:

心酸:家有孤单的“小星星”

那天,我正在足疗店给客人做足部按摩。隔着房门,听到外面传来女人的尖嗓门。“张淑萍在哪里?我找张淑萍!”

我赶紧出门。来的是一个穿红裙子的胖女人。我把她带到大厅一角,特意给她泡了茶。“我就是张淑萍,找我有什么事儿?”

女人双手抱胸,眼神凌厉,上下打量着我。“我不是来喝茶的,”女人“啪”地将她的包丢在茶几上,“你儿子在班里发疯,打了我女儿,说说,怎么着?”

这下我知道了,女人是我儿子同学乐乐的妈妈。

前天,儿子辰辰在学校用细棍子敲前排女孩乐乐的头,被班主任王老师拎出来站在讲台上。王老师要儿子向乐乐道歉,但他一直沉默,王老师上前拉扯。儿子突然大叫起来,推了乐乐一把,导致乐乐的头磕到了讲台。

到了晚上,乐乐妈直接把乐乐头部受伤的照片发到了微信群里。从照片上看,乐乐额头青紫了一点儿,还蹭了点皮。我赶紧道歉。乐乐妈是家委会主席,其他家委会成员见状,也在后面发表看法。

“这一看就打得不轻,看着都让人心疼。”“好险啊!这个位置再下一点就要到眼睛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手忙脚乱地应付着群里的发言。看今天这架势,乐乐妈还是没消气,这才闹到了足疗店。

“你儿子是出了名的没教养,这开学才多久,他在班上惹出了多少事?”女人怒气冲冲地说:“我来就是要警告你,让你儿子离我女儿远点。儿子没家教,你这个当妈的不会也不懂事吧?”

我咬着下唇一再道歉,把足疗店的电子充值卡往她包里塞。

乐乐妈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但我无力反驳。

4年前,我和丈夫离婚。离婚时,辰辰才两岁半,丈夫不愿意养他,我就把他送到老家,让爸妈帮我照顾。他在老家读幼儿园时,老师就说过他跟其他小朋友玩不到一起,还喜欢重复做一个动作,比如开关灯、推拉门、开关水龙头,不管他的话,能持续做一两个小时。

当时,我在重庆市巫山县一家火锅店打工,一咬牙,坚持把儿子接到身边亲自照顾。儿子进小学后,为方便接送,我便在儿子学校对面的足疗店做技师。有时候,我也觉得儿子有点“憨”。他嘴巴特别笨,会说的词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开学没多久,就不停被家长老师投诉。可是,被人这样当面奚落,我还是很难过、很丢脸。

乐乐妈来找我闹了这一场之后,除了在群里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倒也没再找我们麻烦。这事儿,我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月之后,辰辰回家带来一个好消息。“妈——妈,老师说,我——唱——小星星!”辰辰手里扬着一张卡片。我一看,是张邀请卡。

原来,班上要在大礼堂表演童话剧。听那意思,是老师让他唱小星星。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惊喜。之前和王老师几次打交道,我明显感觉到,她对辰辰给她“惹事”很不满意,还明里暗里暗示我,辰辰是“多动症”,要我带他去看看。

我也带辰辰去巫山县本地医院检查过。医生非常谨慎,说孩子的状态还不清晰,确诊需要几周时间。现在,听说王老师肯给孩子表现机会,我十分兴奋。于是,我每晚都一字一字教他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这是我从小就给辰辰唱的歌,即便如此,他还是反复学了几十遍,才能比较流畅地唱完。

演出当天,我穿上最好的衣服,特意做了发型,牵着儿子去学校。在台下,我仰头看到,辰辰站在舞台的一角,将一个巨大的“小星星”道具举过了头顶。我不停鼓掌,期待着他走进聚光灯下。可随着孩子们一个个地出场,等到这个表演似乎都要结束了,辰辰依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班主任根本没安排他唱歌,只不过,这是一个要求全班都参与的节目,老师便让辰辰充当“小星星”的工具人。辰辰似乎还搞不清状况,他一直努力地踮起脚尖,要用星星照亮所有人。我心里一阵发酸,也为儿子骄傲。

正想多给儿子拍几张照片,台下一个孩子突然玩起电话手表,手表手电筒的光刺到辰辰的眼睛。辰辰全身抖了几下,便像受了刺激般大喊大叫起来,还推翻了做表演道具用的桌子。

桌子一倒,前面的孩子们险些被撞到,孩子们推推搡搡,惊恐地乱跑起来,摔倒的摔倒、大哭的大哭,乱作一团。

班主任气得三步并两步一把将辰辰拉拽过来,冲我说:“你儿子脑子不正常!我早就和你说过,他迟早会出问题,赶紧带走!”说完,她不再看我们一眼,快步跑向校长去解释。

我只能一声不吭地带着辰辰离开。出门前,我们撞见乐乐妈,她双手抱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到没?你儿子就是定时炸弹。根本不适合留在班上。”

当天下午,我带辰辰又去了市医院儿科。医生告诉我:“经过前面几次反复排查和谨慎考核,确诊辰辰患有自闭症。”

我一听,整个人像被劈了一样。

当晚,辰辰睡在我旁边,感觉到我翻来翻去,很生气:“妈妈,不——乖,不——睡觉!”

“妈妈是不乖。”我背过身去。医生说,自闭症最佳干预期是2岁,可我却一直以为孩子只是比别人开窍晚,没有早点发现。

等再次去学校门口接辰辰时,我主动跟王老师说了确诊自闭症的事。王老师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老师告诉我:“你可能还不知道,乐乐妈现在联合了家委会和班上一些家长,说要联名投诉,要写信给校长,说不能接受一个没有教养、经常抽风的孩子在班上。”

“王老师,辰辰只是生病了,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神经病。”我纠正她。

“行,既然生病,那还是去专门的治疗中心做康复吧,别耽误了。”王老师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我听出来了,她是急于把辰辰这个麻烦甩出去。

巫山没有针对自闭症儿童的好机构,我去重庆市里打听过,普通机构一个月要3万,一年就是36万。我根本没钱负担这么昂贵的治疗费用,只能厚着脸皮跟王老师来缓兵之计。

为了不给老师、学校增加负担,也为了让孩子好起来,我只能积极带儿子治病。

陪读:一段艰辛的人生路

医院开的药,辰辰不愿意吃,我骗他那是“聪明药”,吃了就不会再被人喊“傻子”。听了这话,辰辰每次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吃下去。

周末,我带儿子骑车兜风,一遍遍教他什么是花、什么是树,教他怎么过红绿灯,教他怎么跟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一个简单的称呼,我要重复几十遍,儿子才能记住。但最头痛的不是这些。

每天,我的手机都不敢静音,因为手机一响,我就知道儿子又在学校惹事了。总有家长不停打电话,说辰辰弄脏了他家孩子的书本,说辰辰冲他家的孩子大吼,把孩子吓得直哆嗦。

“对不起”成了我的口头禅。后来,只要听见客人手机发出提示音,我整个人也会跟着一颤。医生说,养宠物对自闭症孩子有帮助。我给辰辰养了两只乌龟。辰辰言语温柔了不少,但手机又跟着响了。

“你今天到底给辰辰带了几只乌龟来?”王老师的怒火已经通过电话烧了过来。什么乌龟,我一头雾水。

“少了一只,辰辰在课上大喊大叫,根本停不下来!”

原来,儿子瞒着我把乌龟带去了学校,上课上到一半,他发现少了一只乌龟,情绪很激动。老师没办法,只能发动学生帮他一起找乌龟。午休时,电话又响了,还是王老师。“乌龟没找到,你儿子也不见了,自己来找吧!”

我赶紧请假去学校,跟着几个老师一起,上上下下把学校翻了个遍,最后,发现辰辰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眼泪。

当晚,乐乐妈在微信群里发言,“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不是替某些人的儿子找乌龟的。”

其他家长也跟着说:“有病治病,不要耽误别人的学习啊。”

我只能打过去两个字——“抱歉”。孩子得了自闭症,我没有办法要求其他家长都给予理解,也明白这世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王老师再次暗示我,要么把辰辰转学,要么送去治疗机构。

这两条路,对我来说,都不可能。被我磨得没办法,王老师终于让了步,“那你来教室陪读?”我本想说,陪读的话我就没法挣钱养家了,但看王老师的样子,我咬了咬牙,说:“我陪!”

辰辰听说我要和他做同学,高兴得不行。早上,他跟我手牵手到学校,进了大门,就兴奋地跑在前面,想让我追他。

“妈妈,羞,跑不动。”辰辰一个劲儿“咯咯”笑,冲我挤眉弄眼。我满头大汗,心想陪读也不全是坏事,辰辰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上课时,辰辰坐最后一排,我搬个凳子坐在最后面。老师讲题,辰辰在课本空白处涂涂画画,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我掏出本子,帮他记下笔记,等回到家再教他一遍。

有时儿子心不在焉,去抓前排乐乐的马尾辫、摇她的凳子,我就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拦住他的手,一遍遍教他说“对不起”。

有我在,儿子情况稳定了不少,没有再闹事。放学我背着书包,跟学生们一起排队走出学校,大老远就听见乐乐妈故意提高了嗓门,跟一帮妈妈说,“35岁的人了,跟儿子坐一个教室,不是分散其他孩子的注意力吗?哎,好好一个班,搞得乌烟瘴气。”

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要辰辰不添乱,能正常上课,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有一次,老师特意点儿子回答问题,他不会,我就站起来代替儿子回答。没想到,我的回答让老师很满意,他表扬了我这个“学生”,还说让孩子们学习我的勤奋努力。

孩子们都笑了,我看到儿子也笑了。

自打陪读之后,我把工作都换成夜班。接了儿子就要去足疗店。为了不影响客人,我让儿子去隔壁架子鼓店玩。

架子鼓店的老板人很好,得知儿子有自闭症,他说:“我舅舅的孩子也是自闭症,现在23岁了,弹得一手好钢琴,日常生活基本可以自理,还能去舅舅的服装店帮帮忙。”

他看我们母子不容易,主动教儿子打架子鼓,没想到儿子一学就会。我惊讶极了,从小儿子做什么都慢半拍,唯独喜欢敲敲打打,这回倒是找对了地方。

想到医生也推荐过“音乐疗法”,我动了给儿子报架子鼓的想法,这样辰辰放学也有个地方打发时间。没想到,老板坚决不收钱。

说来也怪,辰辰在那儿十分专注,不吵也不闹。

一个学期过去,儿子的情况好了一些。别人说话,他能认真地看着对方,无论是否听得懂,都会耐心等别人把话说完,再安静地点点头。

最让我高兴的是,乐乐慢慢接纳了辰辰,课间还教儿子画画。

暑假,我带儿子去儿科复诊,医生说孩子进步很大。我把复诊结果给王老师,她对我刮目相看:

“我真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本来以为陪读个一阵子,你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

王老师说,升二年级后,她会盯着辰辰,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当小学生了。这个消息让我心口的大石头猛地卸下来,近一年来,我每天只能睡4小时。

也许是一下放松了神经,晚上我给客人剪指甲时,没挨住眼皮打架,手抖了一下,剪破了客人的脚。经理为了息事宁人,只能赔钱,转头对我说:“这笔钱是公司给你的裁员款。”

当天,我就被解雇了。

骄傲:塔吊妈带飞鼓手娃

我丢了工作,好几天都失魂落魄的。好在,我爸以前做塔吊,我请他过来帮我考吊车资格证,去挣塔吊的钱。

爸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开塔吊是高危工作,男人都不见得能干下来,你一个女的,干这个?”

“开吊车一个月能有小一万。辰辰治病需要钱。”我坚定地说。

爸爸还是直摇头,“跟我一起开吊车的两个兄弟,一个翻车死了,另一个腰椎间盘突出住院了!”

最终,我爸拗不过我,同意了。

巫山县周边有很多待开发的山路,那里是练车的好地方,我每天天刚亮就起床,坐在副驾驶座上学爸爸怎么操作,自己再买个吊车模型,回到家后用它模拟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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