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网络暴力,35年前的贼坐不住了

作者: 老断

目睹网络暴力,35年前的贼坐不住了0

35年前的一桩案件,把三爷重新送到网络审判台。一时间,他的生活整个乱了套。为了寻找真相,他找到在派出所上班的李凯。

以下是李凯的讲述……

一则视频,牵出多年前的案件

2023年8月28日,我接到爸爸电话:三爷住院了,急火攻心,失聪失语。

我叫李凯,河北省邢台市人,三爷是我们家族最有威望的老人。当年我高考失利,我爸坚持让我学理发“有门手艺有饭吃”,是三爷用一瓶二锅头说服我爸,让我复读一年,考上了大学。

电话中,爸爸告诉我,三爷儿媳妇红梅在网上发了个短视频,视频里三爷教小孙子昭昭识字学习,本意是想表达隔辈亲。

本来没有什么浏览量的视频下方,不知道谁留了一条言:“这不是李老三吗?小偷,1988年盗过粮站。”一时让留言区炸开了锅。

几天后,昭昭从幼儿园回来,三爷刚想抱孙子,昭昭吓得躲在他妈妈身后大喊:“坏人!小偷!”然后委屈地掉着眼泪说:“我们班小朋友说爷爷是小偷,他们爸妈都不让他们跟我玩了。”

三爷僵在那里,伸出去的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两只大拇指来回互相搓着。

红梅婶知道问题出在那个视频,红着脸安慰三爷:“爸,网上的东西,别当真,不用理会。我已经把视频删了。”三爷气不顺,叹了口气,把手背到了背后。

“那,那个啥,那里面,手机里面都是咋说我的?”三爷眯着眼,眉头微锁,“不是说我盗窃粮站吗?”

“现在网上的东西真真假假的,没人信。您放心,过两天大家就都忘记了,明天,我……”红梅婶讪笑着卖力地解释着,毕竟自己是始作俑者。

还没等她解释清楚,就被三爷一句“可是昭昭信了”呵斥住了。

三爷坚持要求红梅婶重新发布一个视频,解释清楚真相。红梅婶有一些为难,觉得现在网上大家看的都是噱头,真真假假的,过了也就过了,这犟老人非得要一个解释,说不定还会越描越黑。

“这……本来两天就能忘记的事情,再一解释,说不定到时候又给搅出什么风波。”红梅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除非有确切的证据,否则没用。”

“证据?啥证据?他们说我是小偷有证据吗?”三爷气得跺脚,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就是证据嘛,我去找,还就不信了,事儿还说不清了。”

这证据一找,就把三爷找到病房里面去了。

在接到我爸电话的前几天,三爷其实就已经来派出所找过我了。

大学毕业后,我考回了乡镇派出所,成了我们镇里的一名户籍警。那天,派出所刚开门,三爷就坐在了大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买过早饭请三爷过来吃点,他筷子都没动一下。

偶有过来办事的熟人,三爷就跟人简单寒暄一句:“过来办事儿啊?”但,三爷始终都没进办事大厅。

烟屁股在三爷脚底下堆了一圈,赶早过来办事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端了杯水过去,问:“三爷,你到底有啥事儿?你这是要在门口闹静坐还是咋的?”

“我犯法了。我偷东西了。”三爷阴阳怪气地说,“快把我抓起来吧。”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三爷是啥意思。三爷灭了烟,站起来,故意大声地说快点把他抓起来,作势还将两手往前一伸,意思让我将他铐起来,刚安静下来的办事大厅,这个时候又热闹了起来。

我半推半请把三爷请进调解室,三爷又点起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开了口:“1988年粮站失窃,是你们派出所办的案,抓的是我,但那不是我干的,你们要给我个说法。”

“啥?”我一下子没跟上,1988年?三十多年了,那会我都还没出生,但这事儿我来所里后,倒是有听说过。

按照已快失传版本的描述,1988年夏天,晚上乡粮站值班的胡二孬听到粮仓里有动静,拿着手电筒往里一照,发现个人影,那人迅速跳窗户跑了。后被看大门的老脏当场抓住,胡二孬一看是认识的三爷,二话不说,直接把他送到了乡派出所。

在派出所,三爷一直说抓错了人,自己只是路过。但胡二孬认定,三爷身上的那身制服就是铁证,因为手电筒照上去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看见了三爷身上那套税务局的制服。

僵持不下的时候,是老村主任出面协调,找了粮站站长,托熟人把三爷弄了出来。

“那事儿压根就不是我干的!”三爷掐灭那半根没抽完的烟,着急地说,“你们出个证明,说那不是我干的。我现在就要一个证据。”

我有些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这证明是不能随便出的。为了不拂三爷的面子,我提出带他去见已经退休了的老所长,也就是当年办这个案子的民警。

自证清白,三爷开始寻找证据

老所长十多年前就已经退了下来。

刚退下来的时候,老所长跟老伴去了省城,帮儿子家带过几年孙子。老所长挤在儿子80多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抱怨“睡觉就没伸直过脚”。于是在孙子升初中后,留老伴一个人在那照顾孙子起居,自己一个人住回了乡下的小院里。

我骑着电动车带着三爷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穿过齐人高的玉米和棉花地,到了老所长院门口,我大声喊道:“张所长!”没人回答,我又提高分贝喊了一声,院中终于传来了慵懒的一声:“谁呀?”

推开虚掩的大门,院中太师椅上,老所长晒着太阳正在休息,许是太阳过于刺眼,老所长费力睁开那双因眼尾塌陷几乎成了三角形的双眼,望着三爷。我靠近老所长耳朵大声说:“张所长,这是李三,他找你有点事。”

“李三?哪个李三呀?是养牛的李三、做粉条的李三,还是杀猪的李三……”老所长支着身子努力地回忆着。

“我!”三爷双手抱胸,半背过去身子,往地上一蹲,没好气地说,“偷粮站的李三!”

我提醒老所长,1988年三爷偷粮站的案子是他办的,现在三爷说那贼不是自己,闹着要派出所开个证明,要个说法。

“要说法?”老所长来了精神,从太师椅上站起,冷笑一下,“这件事压根就没立案,既然没立案,你跟我要什么说法?”

原来,当年是粮站的人主动把三爷绑过去的,后来是老村主任找到张所长,说三爷当时还小,要是进了监狱,一辈子就完了,然后又提了大包小包去求粮站站长。因为发现及时没有任何损失,对方才答应不追究。这事,就算这么被摁下来了。

三爷气不过,闷着不吭声,蹲在地上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眼见抽到了烟屁股,他昂着头站了起来,跺着脚说:“那这小偷的屎盆子也不能一直在我头上扣着。”

话音刚落,三爷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三爷转身就骑着我的电动车溜了,留我一个人在老所长的小院。

电话是红梅婶打来的,说接下来一阵子,让三爷暂时不要接孩子,由孩子姥姥接过去住一段时间。

红梅婶听到传言,说当年那批粮食中,藏着好几部大哥大,现在村里的人,都在议论三爷不是简单的偷粮食,可能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到哪,别人都会假装关心地打探“内情”,红梅婶不胜其烦。

三爷乱了,本是想在孙子面前证明清白,现在孙子都不让接了。三爷连夜又联系了当年另外两个当事人,还拉着我一起说要做个见证。

第二天中午,在“姐妹家常菜”的包间等了快半个小时,三爷不耐烦地一直看表。

临近十二点,进来俩人,一个是当年粮站的值班人员胡二孬,一个是粮站看大门的老脏。

俩人进来无话,坐在了靠近门的位置。胡二孬前几年脑血栓,说话和手脚都不利索。老脏现在做收猪毛的生意,身上一股腥臭味。

“你俩坐近点,一共就咱仨,小李子是我家大侄子,今儿就是送我过来,不用管他。”三爷对他俩说。俩人看了看我,又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动。

三爷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酒,仨人谁也不让谁,各自吃着,胡二孬手不停抖,喝酒不是酒找嘴,是嘴找酒,伸着脖子吐舌头,样子很滑稽。

一杯白酒下肚,话茬也打开了,三爷说:“你俩可是把我害苦了,现在外面都说我是贼,我儿媳妇都不让我接孩子了。”

“咋?当年的事儿不都过去了吗?”老脏张嘴,“还有人拿这个说事儿?”

三爷放下杯子,力道有点大,拍在桌上的声音有点清脆:“你俩糊涂蛋,稀里糊涂绑了我,我现在怀疑你俩根本就是贼喊捉贼,就是你俩想偷那批‘大哥大’。”

“你放屁!”胡二孬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血,血,血口喷人。什么大哥大,我是后来才知道那里面放着大哥大,再说了,我俩要是想偷,何必多此一举,直接不声不响偷了不得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

三爷沉思片刻,又灌下二两,似乎觉得他俩说得也在理,但实在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满脑子的官司,绕得他有些头晕,于是提议大家一起来捋一捋,那晚到底咋回事。

胡二孬说那晚他值班,听到粮仓有动静,就猫着胆子靠近过去,拿手电筒一晃,看到一个人影,他喊了声“谁”,那人就翻墙头跑了,随后他就喊抓贼,老脏就跑来了。

老脏接过话茬,说当时确实是听到了胡二孬喊捉贼,立马就跑到跟前,问那贼啥样,胡二孬只说看见穿着税务局的衣服。

后来他跑回到门岗想要打电话报警,正好看到三爷穿着税务局的衣服在前面,大喊了一句“别跑”,三爷拔腿就跑,老脏和胡二孬就追上去绑了他。

“要不是你,你跑什么呀?”老脏嚼着花生米嘟囔着。

“我……”三爷语塞,“大晚上的,要是你突然听到有人喊‘别跑’,你咋办?第一反应是不是跑?谁知道说这话的是啥人?”胡二孬笑着又补了口酒,说三爷就是做贼心虚。

三爷瞪了胡二孬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不对,不对,你看到的那个人影是跳哪个墙头走的?”

胡二孬说是北边。“那不对呀,老脏是在南门抓的我呀。”三爷扫视着这俩人,“从北边跑了,再绕回南门让你们抓住,这贼缺心眼呀?你俩当时没想过这茬?”

胡二孬小声嘟囔着:“那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绕一圈回来准备找机会再偷呀。”

“二孬,你到底是脑血栓还是老年痴呆?有这么彪的贼吗?”三爷有些上火了,我担心三个老头一会要打起来,赶紧把三爷扶着坐下,示意大家都小点声。

“当时要是看清是你,我肯定不会喊,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老脏打着圆场,“黑灯瞎火的,就大概能看清个制服,你又穿着制服,心里想着可不就是你嘛。”

“我穿制服咋啦?我……”三爷停了一下,突然站起来,丢下我们就走了。

设局捉贼,35年后真相大白

我后来才知道,三爷去了送他制服的老村主任家。

三爷提着水果和一箱饮料来到老村主任家。那晚偷东西的人穿着税务局的制服,胡二孬和老脏是通过税务局的制服才认定他是小偷,可他那件制服是老村主任给的,同样的制服,老村主任也有一件。

老村主任十年前已经不在了现在老村主任媳妇一个人住着。

在老村主任家里坐了一上午,三爷得知,事发前一天中午老村主任去县里吃喜酒,喝太多了,晚上就住下了,第二天早上回到家,见到三爷的朋友四喜蹲在门口,红肿着眼睛说三爷被抓到派出所了,老村主任家门都没进直接去了派出所……

县里离这近百里地,那贼不可能是老村主任,而同样的衣服,老村主任媳妇还给了三晃叔、四喜叔、少军叔、建国叔、志民叔……

现在越查越没了线索。死胡同,无解。

三爷脑子有点乱,得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在医院待了二十多天,声带和耳膜烧坏了,说不了话,听不到声音了。

一些本家相继去看过三爷,说三爷精神头很好,但两眼无神,听不见,也说不出,对别人说的话没任何反应。

爸爸说三爷是被气的,着急上火又没办法,让我抓紧过去看看老人家。

我去看三爷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里躺着,我放下东西,冲三爷大喊了一句:“三爷,我来看看你。”三爷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你喊啥喊?我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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