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的温度:一个“活爹”碰瓷准失业司机

作者: 悄月白

网约车司机小马跑外卖的路上“撞”了一个老头。老头不去医院,还找他要钱。小马没钱,连房租都快到期了。老头忽然提出:让小马去他家住。小马为我们写来了这段故事——

住进碰瓷老头家

我是网约车司机小马,近来,由于无人驾驶的叫车服务越来越多,同行们一面大吐苦水,一面开始找工作。

坤子是带我入行的老司机,也去做了骑手。

他给我发了他们片区“单王”的工资,比我跑网约车高。我心动了,也跟着去跑外卖。

谁知道,只干了一天,我就被投诉了两回,要命的是,晚上下班,还在路口撞了个老头。

老头半躺在马路牙子上,伸着右腿,不停喊“疼”。他的光头好像打了蜡,锃亮。我走过去,还没张嘴就被他抱住了大腿。

我提出带老头去医院,可他腾出一只手在空中一划拉:“我不去医院,你赔我500块钱就行。”

我蹲下来劝他:“大爷,我都要失业了,你就别装了,你去碰那些,它们有钱。”我指着一辆无人驾驶车给他看。

他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没试过?那上面没人!看来,我也要失业了。”

我没闲情和他玩,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报吧!反正拐弯没减速。”老头望向不远处的监控,“到时候,理亏的可是你。”

我索性点上根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那就耗着吧。再过5天,我房租就到期了,还为这事儿发愁呢,哪来钱给你。”

老头冲我伸出两根指头,我递给他一支,他吧嗒抽了一口:“我看你也不像个有钱的,要不这样,你去我家,给我养腿,我给你个住的地方,反正家里就我一人,我女儿在国外。”

老头说着松开另一只手,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走吧,我管你住,你管我吃,你不亏!”

有地儿住,省了房租确实能解决我的问题,但看老头那不着调的样子,我很忐忑。

我拿出手机,拍了张老头的照片,发给坤子,坤子秒回:“这老头我认识,是老贾。没事总在路边溜达,都说他是碰瓷的,但好像也没人上他的当。反正你也没钱交房租,去呗。”

当天晚上,我就搬进老贾家里。他说他老伴45岁那年就得病走了,自己以前是个屠户,靠卖猪肉把女儿供到大学,后来,女儿认识了个老外,跑美国去了。

不大会儿,有人来找。门一开,那人说:“我是物业的,有人多次投诉你家养的鸡扰民,赶紧把鸡处理了。”

老贾瘸着腿从里面出来,嘟囔着:“他们能养狗养猫,为什么我不能养鸡……”

我赶紧和物业道歉,好不容易才把人支走。看得出来,老贾这样的“怪老头”很不招人待见。为了省房租,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和“怪老头”一起生活。

第二天一早,我简单给老贾煎了个鸡蛋,决定还是去吃“回头草”——继续去跑网约车。

中途我还载了要超时的坤子一程,为了答谢,他请我吃烧烤,又给我推荐送快递的工作。

晚上,坤子拿着烤串晃了晃:“咱干不了脑力活儿,就只能在网约车、快递、外卖这三样里面挑,试试看呗。”

考虑了一下,送快递这活儿,好的片区人员都是满的,偏远的片区又不熟,我拒绝了。

晚上回去,老贾正和国外的女儿欣欣打视频电话,他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但是欣欣一张嘴就是中英文混杂,老贾到最后也没说上几句话。

我打趣他:“你姑娘怎么总说英文,怕你听懂?”

“要你管!”老贾突然激动起来。

此后,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不怎么跟我搭话了,我倒也落得清静。有时候一天都在外面,我就给老贾点外卖,省时省力。

一天,物业给我打电话,说老贾被人打了。

起因是物业不让养鸡,老贾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决定把两只鸡放生。结果,鸡在小区里四处乱窜,邻居又闹起来,两个老太太还把老贾摁在地上给挠了。

我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把老贾从老太太们手里救出来,连带着那两只鸡。

物业小哥催问我鸡有没有处理掉。我左右为难,试探着问老贾:“小区不让养鸡,要不我买点蘑菇……”

还没说完,老贾从厕所探出头:“不能杀,它们是我的老伴儿,你没来之前,它们弄出点儿声响,家里才算有点活气。再说了,我还等着母鸡下蛋,给我女儿留着加强营养呢。”

我琢磨,老贾性子古怪,多半是常年寡居太孤独了。要是再抢走他的伴儿,有点残忍,便没再吱声。

晚上,我在厨房忙活,老贾拍拍肚子,说:“外卖吃多了,不健康。从明天开始,咱们自己炒菜,放新鲜猪肉。”

“我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你还天天吃肉?”我赌气地扔下菜刀。

“一斤猪肉15块,能炒4个菜,一份外卖三四十,你一个月赚多少钱,还吃外卖?不健康还浪费钱!”他这一分析,我没话反驳。

AI到底好不好?

因为养鸡的事情,老贾跟邻居们闹得很不愉快。他想了个办法,把鸡的嘴用皮筋儿缠起来。

我劝他:“现在出了事,还有我捞你,等我走了,遇上事儿,还得靠邻居,你这脾气得改!”老贾嘴上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这天,老贾要吃四喜丸子,我就忙活了一早上。吃完饭,我提着笼子下去遛鸡,回来的时候,天然气公司的服务人员在做定期检查,老贾正靠在厨房墙上伸长脖子和人家搭话:“是天然气涨价了,还是最近我家用量太大?也是,我家小马一下午又是炸又是炖,太能造了。”

我把鸡笼子“咣”地一下扔在地上,鸡和老贾都吓得一哆嗦。

“我主要是想试探下涨价了没有。”他讪讪地解释,我没理他。

隔天我煮了饺子,他嚼着嚼着,突然停住了,手捂着腮帮子直喊疼,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呸”一口吐在旁边的垃圾筐里,瞬间一个黄灿灿的东西从嘴里掉了出来。“欣欣给我装的大金牙。”他大喊一声,低头寻摸。

于是我赶紧拉开茶几,陪他趴在地上找。最后,他从沙发底下捡起大金牙,小心翼翼放在裤子口袋里。

第二天,我在屋里睡觉,老贾在窗外跟人说话:“看见我这个金牙了吗,小马让我吃不熟的饺子,把牙粘掉了,我这金牙可贵了……”

我气得直咬牙,收拾了东西要走。老贾在门口抓着我的胳膊说:“你没去上班啊,我正夸你聪明呢,这牙我早就想扽下来了。”

我忍着没说话。其实我也清楚,老贾最近在缓解和周围人的关系,有时候拿我当借口,不是真的对我有意见。最终,我还是原谅了他。

一次,我跟老贾去买菜,车快开到小区,一个每天坐我车去郊区上班的小姐姐给我打电话,说最近无人驾驶有活动,很便宜,之后就不坐我的车了。我拿出烟,半天没点。

“老贾,知道AI吗?我开不了车,你碰不了瓷,都是它整的。”

老贾想了想,说:“其实,AI也挺好的。”

“好个屁,你懂个球!”我骂了一句。

那天老贾又给女儿打电话,兴致勃勃地举着盆里的8个鸡蛋直喊:“爸爸都给你攒着呢,这可是咱家母鸡下的,我一个没舍得吃……”

欣欣那边竖起大拇指,一张嘴却又是中英文,听得老贾张着嘴半天接不上话茬。

我看得直恼火,忍不住伸头问:“你和你爸说话能不能接点地气,装什么文化人?”

还没说完,老贾一下把我推开,那头的欣欣也没生气,用英文道歉:“sorry,sorry……”

一般给欣欣打完电话他能高兴好几天,可这次老贾很反常,下午没闹着去郊区遛鸡,我给他做的炸酱面也没吃几口。

晚上吃完饭,我拖他去散步,路上经过一个新楼盘,一群人围着说有人跳楼了,已经被送往医院。看着地上的血,我感叹:“活着真累,我也想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老贾捂着眼睛,不敢看血,拉着我就跑,飞奔起来的时候,竟然腿也不瘸了。

那晚,老贾估计走累了,十点就钻了被窝。见他睡着,我出门和坤子撸串,等回到家里,开门就听见有哭声。我闯进去,只见老贾光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老脸扭曲成一个变形的包子:“小马,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有人破门而入非礼你了?”我把衣服丢给他。

“散步的时候,你说想跳楼,刚刚出去半天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真跳了。”

我哭笑不得,把他拉到沙发上。“我才不会干那傻事,我还等着吃你养的鸡呢。”

“你保证?只要你不做傻事儿,想吃鸡,我这就给你杀。”他说着起身去厨房拿刀。

“开玩笑呢,你这老头,老傻帽。”我拦住他,转身去洗手间洗毛巾。热水溅到眼里,热热的。

被打倒后站起来

我想考护工证,可又提不起劲儿,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刷视频。

老贾正在数鸡蛋,没拿稳,掉了一个到地上,我凑过去帮他收拾。

“这个蛋像不像你?”老贾清理着地上的蛋液,又开始“毒舌”:“你没学历,没本事,要是还不努力,那别人轻轻一摔,你就完蛋。”

“嘿,你这个老头,居然管我?”我被老贾的话戳中,有点不好意思,但依旧嘴硬。

“蛋要想活着,只能把自己孵出来。人也一样,你不想站,别人扶都扶不起。等你把自己孵出来,就可以当护工,当厨师,干啥都行。无人驾驶还升级呢,你就不能给自己升升级?”

我盯着老贾,没想到他平时不太灵光的样子,一本正经起来,连秃头都有了光芒。

那段时间老贾也没闲着,他在学习英语,说等学好了好跟女儿交流。他给女儿打视频时卖弄起来:Miss贾,瓦特do you王兔eat?(贾女士,你想吃点什么?)

欢乐的学习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有天晚上,他心脏突然不舒服,半夜我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得了脑梗,身边必须有人照应。

我和他商量让他女儿回来看他。他坚决不同意:“那我就不治了。”

看病回家后,我趁他吃了药睡着,拿他的手机给欣欣打了视频。

对方接了。我用翻译软件,把老贾的情况告诉欣欣,希望她回来看老贾。欣欣在询问我的情况后,突然摘下了头套,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画面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对方告诉我,他是欣欣生前的男友,是外籍华人,中文并不是很熟练,所以经常中英文混装。他俩谈恋爱时,老贾不同意。大学毕业后,欣欣跟着男友去了美国发展,老贾因此有了心结,和欣欣一直别别扭扭的,不常联系。

两年前的一天,欣欣在美国因车祸意外去世。之后,欣欣的男友曾几次试图告诉老贾,又怕刺激他的心脏病,所以一直隐瞒。后来,AI可以人工换脸后,他一直戴着假发套,以欣欣的形象安抚老贾。可他要结婚,恐怕不方便了。

想到老贾没了闺女,他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儿养鸡攒鸡蛋,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我当即决定替代欣欣男友,用AI继续安抚老贾。

两天后的下午,我躲在楼顶戴上假发跟老贾视频。老贾看到假欣欣似乎没有怀疑,依旧絮絮叨叨地展示他的烂英语。

中秋节的晚上,我跑出去给老贾打电话。“老爸,中秋快乐,Happy mid-autumn day。”我假扮“欣欣”,说完中文又整了一句英语。

“爸,今天晚上你和小马吃了什么,你那边的月亮圆吗?”

老贾举着手机从客厅跑向阳台,想让我看月亮,可突然哭起来。我赶忙问他怎么了,他抹着眼泪,破涕为笑:“赶紧回来吧,小马,你的头套落在阳台了!”

我回到家,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贾却倒好了酒,“其实,从你第一次在楼顶给我打视频电话,我就知道是你。视频里的背景,还晒着我的破背心咧。”

老贾又闷下一盅酒:“欣欣男友第一次假扮我姑娘的时候,我就看出不对劲了。因为,欣欣从不喊我爸,她都喊我‘老贾’。我后来联系过欣欣上班的地方,早就知道女儿永远回不来了……”

老贾趴在桌子上,好像受伤的老牛发出沉闷痛苦的声音,“可是,我只要看到屏幕里欣欣的脸……你说,AI怎么这么厉害,那就是我家欣欣啊,一模一样!我就想,只要不说穿,欣欣就一直还在。”

我一口菜卡在了嗓子眼,半天上不去,也下不来。

半个月后,我给老贾做了盘红烧肉,老贾很开心,“能不能不搬走,我的腿还没好。”

我半晌没吱声。老贾把盅换成大杯一口闷下,脸上红突突的好像化了妆:“我脾气不好,没啥朋友,这两年我去碰瓷,就是为了找个说话的人,我的腿是装的,所以我没真的讹人钱,就图说个话。”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这是3000块,你先拿着。只要不放弃,早晚有机会。”

“嗯,我知道,一条路走不通,换条路走就是了。护工证我一定能考上。这钱,我打欠条,一定还你。”我捏着崭新的人民币,“以后,我得空就给你打视频——用欣欣的样子!”

老贾“扑哧”一下,笑了。“这么看,AI是不是也有好的一面?”他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两只酒杯相碰,荡起一圈儿涟漪。

编辑/王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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