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职“大冤种”：23万巨款换来月薪两千

2022年6月，小刘从二本学院毕业回到老家，北方一个四线小县城。在一次考公失败后，他本来准备南下找工作，爸爸突然和他说家里准备花钱给他买个工作。

以下是小刘的讲述。

23万？为找工作入了局

“上班的地方就在省会，离家近，女孩子家不要跑那么远，况且家里就你一个。”说这话的时候，我爸已经在家歇了三个月。

他是个建筑小头头，手底下领着十来个农民工，哪里有活儿，他就去哪里。

我爸性子急，我又是个犟脾气，每次放假回家，他都要做那道唯一拿得出手的番茄汤，但每次刚喝几口，我们就会因为小事吵起来，最后以我的摔碗告终。

他说要帮我安排工作，我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放软了语气问：“你说的买工作，要花多少钱啊？”“23万。”

“23万！”

我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工作呀，要花这么多钱，我不去！”

我爸浓眉倒竖：“还能由得了你，你自己找得到啥好工作？”

“爸，我准备去杭州找工作，你就别管了。长这么大，没听说要花钱找工作的。”

我爸急了，先是梗着脖子说大城市花销大，接着打同情牌：“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妈前年腰做了手术，我年纪也大了，家里这些事儿慢慢得你担起来。虽然这工作花钱多，但后面能干一辈子，你也能留在我们身边……”我低下头，没说话。

第二天，我和我爸来到这家公司。公司地址在我们当地最繁华的办公大楼。一个穿POLO衫、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在楼底等我们。“我叫赵立国，叫我赵老师就行。”赵老师和我爸握手，带我们去了办公大楼9层。

出了电梯，赵老师把我们领进公司，大厅里摆着两排办公桌，每个桌子前都有员工在电脑前办公。昨天的疑虑，在看到这个公司的瞬间消减了大半，我爸也满意地点点头。

我俩一前一后跟着赵老师进了他的独立办公室。赵老师先向我描述这个国企文职的好处，钱多事儿少离家近，每个月稳定有6000元，五险一金都给交齐，关键是有大公司做背书非常稳定，不犯大错误轻易不会开除，能干到退休那种，待遇堪比事业编。

我问了入职公司的名字，又问有没有入职案例。赵老师立马从手机里翻出已入职人员签的合同照片，码掉了对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赵老师提出可以签一个纸质合同，如果一年之内我没有入职会全额退款，这也是对我们的一个保障。

我爸看着合同，没立马答应：“先回家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赵老师就接了一个电话。“有个男生想进？现在只有一个名额了，我这边也有个姑娘想去，人家比他来得早。不行不行，加钱也不行，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做人得要有诚信。”

我爸有些着急，怕别人把我的工作机会给抢了，立马拿笔签了合同，交了5万定金。我心里还有些疑惑，但也想不出什么门道，挠了挠头，跟着我爸回家了。

赵老师说，进该公司必须要应届生，如果和别的企业签了合同就会浪费应届生身份，所以我只能在县城先找个奶茶店临时干着。

奶茶店是三班制。店里只有三个人，我被店长安排在晚班12：30-22：30，每月工资2500元，没有五险一金，周内单休。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我爸正对着手机发语音。我妈不在，前阵子回了老家。

“老板，您那边今年有项目要开工吗？没有啊，好的好的打扰了，有活儿记得多考虑我，咱都合作多少年了……”客厅黑黢黢的，我随手打开灯，我爸抬头看我一眼，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拿着手机回卧室，放低了声音。

我拿起碗，盛了一碗番茄汤，热气带着一股暖意，好像化开了所有的烦恼。那天，我第一次把番茄汤喝得干干净净。

半年过去，我爸有些着急，在微信上不停催促赵老师。

赵老师把我爸和同一批签合同的家长拉到一个群，每天给他们发工作进展安抚人心。

眼看到了合同截止前一个礼拜，群里的质疑声压不住了，有三四个家长喊着要退钱。赵老师这个时候在群里发了一则喜讯：可以面试了。

从面试到培训，骗局被戳破

我爸立马带我去商场买面试要穿的衣服，他一脸喜气，拿了好几套让我试，而我的目光却落在他泛黄的衣领上，那件衣服还是我前年发奖学金给他买的。

面试那天，我爸送我到楼下，面试的地点在省会一个酒店的会议厅，厅门口贴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限公司第三批入职人员面试地点。

楼道里已经坐满了人，我细细数了一下，加上我，总共27个。面试的场地很简单，一条长桌前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拿着简历问我们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想进该企业、公文写作的能力怎么样、大学成绩如何……面试完，赵老师说要把钱交齐才能培训入职。我爸怕耽误我上班，果断交齐了后续的18万。

周一，我们27个人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岗前培训。培训地点是省会最豪华的酒店。一个服务生带我们到房间放好行李，然后引领我们去了培训大厅。

等我们坐定后，培训的老师们入场，他们各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光鲜亮丽。

但我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有个叫陆总经理的，往舞台走的时候，把鼻涕抹在了自己的鞋板底上，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鼻子。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这些人，不会都是骗子吧？或许是出于对那23万的信任，我又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我警告自己不要乱想，可后面领导们的操作让我心里越来越没底儿。负责培训的乔主任连普通话都说不明白，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只能听懂个大概。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堆人凑在一起聊自己找工作的经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27个人都是花钱买工作的。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叫亚楠，毕业于我们省唯一一所211，专业学的是电子信息。因为年龄相仿，所以我们很聊得来。

从亚楠口中，我得知，她一开始是有工作的，而且专业对口，就是公司规模比较小，总共就6个人。她负责投标业务和一些杂务，转正工资4500元，试用期3个月，试用期工资是正式工资的80%，试岗期7天，试岗期不过没有工资。可等亚楠7天试岗期刚结束，经理告诉她，7天试岗没通过，让她收拾东西走人。

我们正聊着，一个女生突然说了句：“乔主任那么大个领导，连个普通话都说不好，你们说奇不奇怪？”

她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气氛立马变了，大家安静下来。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笑着打破沉默：“人家是领导，管咱们听不听得懂呢。”大家干笑了几声，埋头吃饭。

或许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在怀疑，只是没有人敢质疑。接下来几天的培训都差不多，结束之后，终于到签合同的环节。赵老师扫了我们一眼，手里是一张通知单，“明天早上八点半，培训大厅集合，签就业合同。”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我爸更是高兴，还在家长群里发了几个红包。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了大厅门口，一行人排着队，等着签合同。前一天晚上，我爸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看好合同内容，不要瞎签。我说放心吧。可签合同的时候，我看到合同印章上写的并不是我们即将入职企业的名字。亚楠也发现了问题，她拿着合同问乔主任。

乔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耐烦地用方言解释：“之前培训的时候不是和你们讲了吗？这家企业下面有很多子公司，子公司的人员都是由这家人力公司管理，没有问题的。”

签完一式三份的合同后，乔主任把所有合同都收走一份，说要去省里的人力资源局备案。“下周一会发短信打电话通知上班，你们随时注意。”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果然，到了周一又有变故，赵老师在群里说给我们办高端就业的领导被抓了，让我们安心再等段时间。

没想到，周二下午就扒出了所谓的赵老师、乔主任通通都是骗人的。

首先发现端倪的是我。周一我躺在床上刷手机，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帖子：在XX酒店就业培训的注意，你们都被骗了！看完帖子，我头脑发蒙，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我爸卧室大喊：“爸，上个礼拜给我们岗前培训那个女的是个骗子，她被人扒出来就是个干装修中介的！”

我爸皱着眉头反驳：“别信这些有的没的，人家赵老师都在群里说了，现在市面上这些找不到工作的，刻意在网上散播谣言。”

说完，他打开家长群给我看，里面是赵老师一个小时前发的话，说马上就到入职的最后一步了，家长们不要听信网上的谣言，要跟着他的指挥走，不要因为家长的失误葬送了孩子们的就业路。

我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被骗了，足足23万，我家攒了近10年的钱。我说服不了爸爸，就托朋友的家长调查，果然查到该公司的正式员工里并没有乔主任和赵经理这两人。

我又在企查查软件里搜了一下“**人力资源有限公司”，里面的法人写的是赵东生，并不是赵立国。我把赵东生的名字在百度里一搜，就出现几条被诈骗人士发出的帖子，帖子里的照片，正是赵老师和乔主任。我把帖子截图发到群里，群里直接炸了。

赵老师艾特我，让我不要在群里发不实信息，我爸也气得跑到我房间，让我赶紧撤回，然后道歉。但也有家长察觉到不对，在群里吵闹起来，纷纷喊着要退款。

赵老师一开始恐吓要退款的那几个家长，还是那句话：你们再这样闹，孩子的工作就别想了。然后他直接艾特我爸，说是已经通知公司把我除名了。

我爸在群里不停给赵老师说好话，还打算私下给他发红包，被我拦住了。我爸急脾气上来了，拍着桌子吼：“你想上天啊？人家辛辛苦苦给你找工作，你在这边拆人家台。到时候群里的人都去上班，我看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时，群里安静了几分钟，有个硬气的家长扒出赵老师在网上的判决书，直接发到群里。“这人就是个骗子，之前在陕西省办高端就业已经骗了一拨人，人家报案了，他在那儿干不下去，就跑到咱们这儿来骗了。”

赵老师看情况彻底失控，立马解散群聊。我爸一看群聊都解散了，顿时傻眼了。

与父母和解，离家远行

当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就冲到公司，谁料公司早就人去楼空，连里面的电脑都搬了。

群里有人弄到了赵老师的住址，我们一行人去他家要钱。

但是赵老师说钱已经花出去打点了，“给那个办工作的领导了。”

之后，我们火速报警。在警方的全力帮助下，赵老师给我爸退了22万，剩下的一万说是培训费，退不了。

我们从陈警官口中得知，乔主任和陆总经理等人是赵东生500块钱一天请来的群众演员，场地和宾馆也都是他租的。

原来，他们打着高端就业的旗号四处发展下线，招收代理为自己带来客源，集齐一定数额的资金后，交给放高利贷的，靠放贷款获利，跟客户约定半年到一年左右入职，时间一到，就把下一个客户的资金退还给上一个客户。

自从钱退回后，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虽然遗憾，但终究没有损失太多。而亚楠的爸妈那晚没有和我们一起去要钱，他们还对赵老师深信不疑。据说，赵老师果真给亚楠安排了个工作，不过工资2000元，双休，是只有五险没有一金的劳务派遣。

20多万买了个人人都能去的劳务派遣，和一开始承诺的正式工完全不同，亚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后来她让赵老师退钱，赵老师只说让他们去告，法院判下来他才会退。

亚楠和我说的时候十分苦恼，毕业两年基本都被荒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我告诉她，就当自己休息了两年，一切为时不晚。

饭桌上，我说出想了很久的话：“爸，妈，我知道你们想让我进国企，但我这个专业很多国企都不要，我准备先去外面挣两年钱，慢慢往家这边考公，考上了也方便回家照顾你们。”

爸妈也清楚小县城的就业环境，抽掉一整包烟后，我爸终于点了头。

临走前一天晚上，我爸又做了番茄汤，他什么都没说，但当我抵达杭州的时候，行李箱里多了一沓报纸包裹的现金，还有一张纸条。

“钱没有花出去，就留给你带去杭州花吧。租个好点的房子，离公司近的，别为了省钱租地下室。也别不舍得花钱，每个月钱不够了就说一声，我给你转过去。”

我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没忍住笑了，正巧这时，我爸给我发了一张照片：一件崭新的男款T恤。

衣服是我离开前偷偷买的，放在了他的衣柜里。他很高兴，我也是。

编辑/王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