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她力量:三个女人共破夺子局
作者: 苏叶单薇记得真切,接到那通电话时,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下来,树叶的影子晃啊晃,她的心也随着荀惠的字字句句,揪紧再揪紧。
以下是单薇的讲述。
嫁给爱情的幻想,面具背后是残暴
“谭文超在找关系,要把胖胖的学籍弄到西安。我知道你对谭文超还有阴影,可你再缩下去,胖胖怎么办?”在荀惠的催促里,我想起从前挨打的时光,每一寸里都有谭文超狰狞的脸和猩红的眼。
我叫单薇,谭文超是我前夫,胖胖是我儿子,荀惠,是我们从前的邻居。
在被谭文超家暴填满的记忆间隙里,我都快要忘掉我们是怎么相识的。2016年,读大三的我在浦东一间小律所里做助理,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只为了能在毕业前转正。
那天我抱着几大包打包袋狼狈冲进电梯的时候,谭文超热情地帮我按了电梯,还主动提出帮我送咖啡。谭文超的嘴巴如同抹了蜜,做事也细致入微,对于当时在实习单位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我,特别适用。
在认识的第三个月,六月末,我和谭文超确定关系。2016年7月初,我拿到毕业证,却没能拿到律所的转正通知,这让我心情有些低落,可谭文超却无比高兴。“这不正好嘛,你就不用非留在上海了。我们回苏州筹备结婚,先成家再立业,什么都不会耽误。”
有了谭文超这句话,我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真就溺在了幸福里,构想和他的未来。2017年元旦,我身披白纱,在爸爸的陪伴下,缓缓走向谭文超。我以为他是我的余生,却没想到,这喜悦维持了不到一年,现实便向我生命里劈下了雷霆一击。我做梦都想不到,谭文超风雅面具后藏着的,竟是残暴。
谭文超第一次打我,是儿子胖胖出生三个多月后。在我们苏北老家有新生儿过“百露”的习俗,也就是孩子出生的第一百天,家里会办酒。于是我和谭文超商量着,想要提前带胖胖回娘家。可我才张嘴,谭文超就嗤笑了一声:“切,什么习俗不习俗,还不就是想借孩子挣钱。你爸妈也真是好笑啊,结婚的时候用你要彩礼捞了一笔,现在连孩子也不放过。”
谭文超的话落在我耳朵里满是轻视,他毫无根据的怀疑让我火冒三丈,我冲到他面前关了显示器,问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我娘家,那可以直说,不用找借口。
可我等来的不是谭文超的回答,而是他蓄足力量的一记窝心脚。“你有病啊!我这正团战呢!你给我电脑关了,输了我要遭全队骂!”彼时我捂着心口躺在地上,看着发怒的谭文超,像看一个陌生人。
可他毫不在意,开了显示器继续玩,直到那局结束,他看见我还坐在地上,才讪讪道歉,说刚才打到关键时刻,他没忍住才下意识踹了我。震惊委屈愤怒齐齐涌上心头,我哭了半夜,谭文超哄了半夜,我终于还是原谅了他。
可家暴这种事,和出轨一样,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且很快就来。大概是两个多月后,年根底下,因为一些拜年送礼的琐事,我和谭文超吵了几句嘴,他竟然直接用不锈钢的保温杯朝我丢过来,只为了让我闭嘴。
因为没有防备,杯子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我额头,我捂着鼓起的大包哭着要报警,谭文超跪在我面前哀求,说不能让胖胖有一个身背污点的爸爸。我心软下来,再次原谅。
那个春节我没有回娘家,留在苏州也几乎不出门——我怕极了被人看到我额头上的伤。那个冬天无比漫长,我心头的阴霾经久不散。开春后,四月里,谭文超态度放软好话说尽,写了保证书不再动手,又下跪以他父母赌咒发誓,我对他的怨才去了一些。
五月,我们一家三口去日本旅游,谭文超特意带我去京都清水寺求了御守。他无比诚恳地看着我的眼睛:“薇薇,这里御守很灵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美满。”可言犹在耳,谭文超却飞速以实际行动将它瓦解了个彻底。
日本旅游结束后不久,有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整理书房,想给胖胖收拾出一个小型儿童乐园来,结果在一个旧平板电脑里发现了某些不堪。那些未删除的聊天截图满是谭文超和按摩女的拉扯调情,时间竟是我们结婚前不久。
我举着平板去找谭文超,他却轻飘飘说了一句“结婚前的糊涂事”。气到浑身发抖的我当即抱着胖胖想要离开,谭文超却拦住去路,把胖胖安顿在客厅围栏里玩积木,然后将我拽回卧室。争执中,谭文超再一次动了手。
暴雨一样的拳脚落在我身上,我挣扎着想要打120,谭文超劈手夺过我的手机摔到地上,而后他找来药箱,一边给我处理伤口,一边明着道歉暗着威胁。他说:“我也不想打人,你别总挑战我底线,胖胖还这么小,没了妈妈,他多可怜……”那一刻的谭文超,眼底是我从没见过的冷血。
反锁囚禁被曝光,丢下儿子求生存
自那天开始,家暴犹如一日三餐般频繁出现在我身上,但凡我哪句话没说好,哪件事没想全,都能成为谭文超打我的理由。
我提过离婚,可每次话一出口,谭文超就以胖胖为要挟——他不打孩子,却惯于给我描述没妈的孩子有多惨。
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胖胖四岁多,拖到我对谭文超的家暴习以为常,老天爷才终于给了我一次机会。
2021年11月底,公婆带着胖胖去北京旅游,谭文超再次对我动了手,打完后他将我反锁在家里,切断了我与外界联系的任何方式,自己出了门。可之后的两天,他都没有回家。
第三天,谭文超的同事找上门。原来,他不回家的两天,是因为嫖娼被拘留了。“派出所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就打到单位了,领导让我过来一趟……嫂子,你……你这伤……”同事欲言又止,可他眼里分明是了然。
我把谭文超保释了出来,我们的婚姻也在警察的见证下画了句点。
谭文超本不愿离婚,可反锁囚禁、狠戾家暴,每一样都正好落在警察眼里,他不同意也不行。那天,是荀惠陪我去的警局,谭文超同意离婚,却不同意把胖胖给我时,是荀惠劝我,自己先脱身要紧。
离婚后没多久,谭文超就再婚了,娶了一个西安姑娘。谭文超警告我别再见胖胖,否则拳脚不长眼,我便有了忌惮,真没再去过苏州,有时候想胖胖想得厉害,就央求荀惠给我打探消息。
荀惠替我搜罗来的消息,几乎一点一点将我拖进万丈深渊,要我窒息得快活不下去。比如说谭文超又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对胖胖不太重视了;比如说胖胖变得越来越寡言安静,性格也孤僻,看上去自闭了似的;再比如说,谭文超想要彻底甩掉胖胖这个包袱。
荀惠告诉我,谭文超老婆想把胖胖送到谭文超爸妈那,但那对不缺钱的半路夫妻自由惯了,冬天住海南夏天去东北,满世界转悠,哪里受得了被一个小不点绑着脚,所以他们提议出钱不出力,要谭文超另找他人。
“谭文超这个王八蛋,找来找去,竟然听了枕边风,要把胖胖送到西安去。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把前妻生的儿子送给后老婆的父母带!”荀惠连珠炮似的一顿输出,说得我心慌不已。
我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掌心沁透了汗,谭文超打我时的狠戾,和胖胖苍白无表情的小脸交替在我脑子里浮现。
就在荀惠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我鼓足勇气说:“明天我去苏州。”2023年10月17日,天朗无云,一早我便离家奔赴高铁站。
去苏州的路上,我给谭文超打电话,企图和他协商变更抚养权的事儿,可没想到时隔两年,他仍暴躁、蛮横。他说:“想要胖胖?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啪的挂了电话。我在这头强忍泪水给荀惠发信息,她很快回过来:“他威胁你几句罢了,你可千万不能缩回去啊。你大学专业不是法学吗?就算这些年你没干,难道你同学都没干你们本专业吗?”荀惠的话像一束光,直愣愣劈进我眼前的迷雾里,给我指明了方向。
顾不上回信息,我立刻扒拉大学班级群,问现在都有谁成大状了。这两年,大家聊得少了,只在逢年过节时送上祝福,而我,自离婚后就没在群里冒过泡了,这次突然问话,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七嘴八舌扯了一通,我将自己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最后是大学时期的班长林优给了我定心丸。她说:“薇薇,我现在在上海,下午有一个案子要开庭,晚上我去苏州找你,别怕。”林优说别怕的那一瞬间,我在高铁上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我和林优见面,细细说了前因后果以及现状,荀惠一直陪着我,不停给林优补充这两年里她见到的谭文超和新老婆对待胖胖的细节,以及胖胖从我离开后各方面的变化。
重新争夺抚养权,三个女人共破局
抱着侥幸心理想要见见胖胖,我订了谭文超家小区对面的一间酒店。第二天一早,我拉着林优出门吃早饭,结果正好看到谭文超的车停在路边,降下的车窗里,他在吼胖胖。
顾不上思考,我疯了一样冲过去,打开车门,将胖胖拽到我怀里死死护着。看清是我后,谭文超骂了两句脏话,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我说:“你还真敢来啊!”看着谭文超咬牙切齿狰狞的样子,我的心突突往下沉。
恍神儿的工夫,我松开胖胖,林优恰好冲过来,把胖胖拉到她身后护着。
谭文超抬起手想要打林优的那一刻,我突然下意识地吼了他一声:“这是我请来的律师,有本事你就动手,她正愁没有证据呢!”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震得谭文超愣在原地,就连我自己都深觉不可思议,似乎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对谭文超的忌惮与害怕开始慢慢瓦解。
协商并不顺利,谭文超不愿意变更抚养权给我,他不愿胖胖随我生活后,还要找他支付抚养费。争执中,谭文超扯着胖胖离开,我站在林优身后,眼睁睁看着谭文超带走胖胖。胖胖不哭不闹,只是遥遥看我,眼神里有陌生也有恐惧和期待。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里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拼命擦干眼泪,问林优接下来要怎么办,谭文超会不会一意孤行送胖胖去西安。“放心,不可能让他送去的!”林优声音不大,却仿佛有安神的力量,慌乱的我一下就冷静了。
后来我们去派出所报警,要求警察介入,不让谭文超带孩子离开,又转去法院递交申请抚养权变更的诉状。
第一次开庭时间定在十一月中旬,在那之前,我们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收集证据。林优手头还有别的案子要收尾,她交代我去哪些地方,收集哪些重点,甚至列了一张表格给我。
林优离开后,荀惠来酒店看我,她掏出两瓶防狼喷雾和两截小电棍放在茶几上:“只要出门就装包里,尽量别落单。”她说这些的时候,周身像有光在笼罩,和递交诉状那天的林优一样。
我小心翼翼问她,这样帮我,究竟是为何?她淡然地笑了笑,说“了个心结”,她说如果当年她姐姐离婚,家人能积极地帮她把孩子带在身边,那她姐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疯疯癫癫。之后,她没再多说,我也没再多问。
那几天,我们去了派出所,咨询了谭文超咨询给胖胖迁户口的情况,又去了胖胖就读的小学,找老师了解情况。得知我是为了争取胖胖的抚养权而来,班主任犹犹豫豫地告诉我,说九月份开学后不久,谭文超曾拿过一份街道补助申请书来学校盖章:“那份补助,好像是针对残障儿童的,学校没给他盖,后来他有没有找到别的办法,我也不清楚了。”
班主任的这番话像是一个突破口,我立刻转述给林优。第二天一早,林优就从上海赶来跟我们会合。在一个行业待久了,职业敏感度和直觉都是准的。林优说荀惠曾提起胖胖性格孤僻,好像自闭了不少,谭文超又弄了份残障儿童补助申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果然,在我们的努力下,查到胖胖在医院有疑似自闭症的就诊记录,还有一次高烧癫痫入院抢救史。至于残障补助,林优也用她的渠道查了个底儿掉,谭文超做了假证明,已经领了一段时间的补助金。
手握厚厚一沓证据,我气得浑身发抖,林优直呼开了眼界,竟有这种男人,利用亲儿子去装残疾骗补助。等不及开庭,我们直接找了谭文超两口子谈判。随着证据一点一点呈现,谭文超和他老婆的态度从嚣张强硬慢慢转变成心虚服软,到最后,林优直接开条件,不光要胖胖的抚养权,还要谭文超一次性付清抚养费。
2023年10月31日上午,我和谭文超去公证处签协议变更抚养权,协议里写明,他用苏州相城区的一套三居室和吴中区的一套公寓抵作胖胖十八周岁前的抚养费,此后除非重大疾病,否则我们再无瓜葛。下午,我们拿着抚养权变更协议和公证书去过户房产,这期间,林优和荀惠全程陪在我身边。
手续办完后,我立刻着手给胖胖办转学和迁户,又委托中介把那两套房子挂出去卖。十一月底,胖胖在我苏北老家的实验小学插班成功,我的卡里也收到了三居室的定金。
胖胖进新班的第一天晚上,我妈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我爸给胖胖买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当礼物。我拍了满桌的饭菜发给林优和荀惠,叫她俩抽个时间过来吃饭,她俩满口答应。
我笑着去厨房盛汤,窗外树影婆娑,橱柜的一角,挂着那年去日本请的御守,上面的祝福,现在来看,如此可笑。我一把扯下丢进了垃圾桶,好似丢了垃圾一般的轻松。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