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里打滚！饰品女王“不服周”那些年

17岁那年，王凤霞辍学，来到汉口当服务员。站在餐厅的门口，看着热闹的江汉路夜市和热火朝天的汉正街批发市场，她决定辞职去摆摊。

风风火火，小镇姑娘闯汉口

1994年，汉口江滩，循礼门附近还是铁轨，经常有麻木（三轮摩托车）和自行车在铁轨上穿行。那年，“谢先生餐厅”落成，富丽堂皇的欧式建筑，成为汉口经济起飞的标志之一。1995年，17岁的王凤霞迎着这股风，一脚踏进了汉口。

站在“谢先生餐厅”的大门前，放眼望去，一侧是江汉路，人车混行，拥挤凌乱，热闹非凡；一侧是汉正街，小巷交错，人群熙攘，活力满满。踩了踩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她决心留下。

王凤霞是武汉市黄陂区的小镇姑娘，家里六个孩子，她是老幺。她读书不错，考上了技校。可家里条件太差，母亲生病，哥哥和姐姐们都已成家，这个技校，她磕磕绊绊读到一半，辍学了。

少女在外谋生不容易，王凤霞的直爽泼辣，被生活打磨得锋利。在餐厅厨房工作的王朋，很欣赏她的直爽和泼辣。

王朋是王凤霞的黄陂老乡，跟她同龄，也是17岁就辍学。“家里穷，养不起半大小子，得出来谋生。”王朋腼腆温和，跟王凤霞刚好相反。

有一天，王凤霞去发廊烫头发，走出理发店，天空下起大雨。她看看脚上刚买的新皮鞋，又摸了摸新做的时髦发型，好惆怅。“凤霞！”是王朋！他气喘吁吁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脱下夹克，遮在了王凤霞的头上。王凤霞一笑，脱下皮鞋，打着赤脚，挽上王朋的手臂，冲进了雨里……

在大汉口，王凤霞不再孤单，她恋爱了。

打工几年，手上有了点积蓄，她想做点生意。汉正街和江汉路步行街就在眼前，报纸上收音机里，恨不得每天滚动报道在这两条街上诞生的财富传奇。王凤霞的性子适合闯荡，王朋的性子则适合上班。她拍板，自己辞职摆摊，王朋继续上班。

2001年，王凤霞在江汉路夜市租了个小摊位，卖小饰品和内衣内裤，王朋下班后会过来帮她。

初来乍到，王凤霞蛮有个性，得理不饶人。有天晚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她摊位上挑中一顶红色帽子，还价到12块，王凤霞坚持一口价15元。她挑的货都是好货，她硬气得起来，不肯低价卖。

夜市摊位鳞次栉比，卖的东西大同小异。那女子去了隔壁摊位，王凤霞并未在意。不一会儿，女子又挤进王凤霞的摊位，拿起帽子试戴，随后又放下离开了。王凤霞发现，自己的好货被调换了。

王朋劝王凤霞算了：“一看她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不好惹。”王凤霞不信邪，拿着被替换的帽子追上那个女子，双方理论起来。

人群一阵骚乱，王凤霞没在怕的。很快，那个女子带来三四个地痞来砸摊子。王凤霞护着货，王朋护着她。混乱中，王朋被打，一缕头发被扯掉，鲜血直流。王凤霞赶紧送王朋去医院。

得罪了地痞，生意没法做了。王凤霞大手一挥：“不摆摊了，去租个小店面，进市场。”

2003年初，王凤霞在汉正街一侧的民众乐园租了一块1.2米×1.5米的“挂面”。王朋干脆辞职过来帮忙，也看着点她。摆地摊跟开店，是两码事。他们这两个小白，毫无章法，手忙脚乱了一通，总算是把有些事情理顺，准备好好干一年，攒钱结婚。

然而，非典来了。往日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民众乐园安静了，扁担麻木满地跑的汉正街也停了下来。幸好，商家在政府的主导下，给租户减了一半租金。2003年4月，民众乐园重新开放，营业。

2004年的五一劳动节，王凤霞与王朋领证结婚了，婚礼就在老东家“谢先生餐厅”举办。

人生蛮多事，没得道理讲

夫妻俩每天6点起来，从武胜路的城中村出来，去汉正街拿货。打包好了货，再一起拖去民众乐园，开店，清货，上货。做完这些，民众乐园才刚刚开始营业。“我们最早来，开门接待第一批客人。别人铺子还没开门，我们就卖出了当天的成本，后面卖的，就都是赚的了。”

那时候，江汉路还没有大洋百货，没有Happy站台，改造后的步行街才刚刚起步。一到节假日，民众乐园人山人海，仿佛武汉三镇的人都涌来了。这面小小的墙壁，撑起了王凤霞的未来。

然而，因为这门生意，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当时，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去了保温箱。大夫告诉王凤霞，孩子发育不全，缺氧窒息，情况很不好。王朋看到保温箱里的婴儿，哭了。王凤霞不哭，也不说话。王朋劝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她没有回应他，把脸埋进被子里，久久不见拿开。

孩子离开后，王朋安排王凤霞在家休养。他每天早上6点就出门去看店，傍晚回来陪她。

2005年3月，王朋说动王凤霞一起去武大看樱花。王凤霞打扮了一下，脖子上、手上戴着饰品，也难得地听从王朋的指挥，站在樱花树下拍照。

树上的樱花开得繁盛，风一吹，落一身。看着满地落樱，王凤霞难过了。王朋轻声说：“每年春天樱花都会开的，我们也会好的。”那天的春风很温柔，也很爱他们，王凤霞听懂了风的细语。她回到民众乐园，重新振作了起来。

那时，武汉三镇大型商场、购物中心和商业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王凤霞敏锐地觉察到，“东玩西玩不如民众乐园”的时代要过去了。

王朋守店卖货顺带管理店面，是把好手，可找货源客源搞社交，他不太行。王凤霞再次拍板，王朋在民众乐园看店，她去汉正街做小饰品批发。

2006年初，王凤霞在汉正街饰品市场租了一间4平方米的店铺。从零售转批发，以往的顾客和经验全都用不上，除了闯，没别的办法。

王凤霞决定去义乌。王朋很担心：“我们没出过武汉，义乌市场门朝哪里开都不晓得。”王凤霞不害怕：“去了再说。”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和王朋第一次出远门。到义乌站时，是早上5点多，天还没有亮。火车站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找到出站口出了站，可那个未知的世界更大了，他们找不着北。

还是王凤霞有主意：“你记得那些到汉正街打货的外地人吗？他们常常大包小包，着急赶路。来义乌打货的人，跟他们应该差不多。你看看那几个扛包的，我们跟着他们，肯定能找到旅馆和市场。”王凤霞带着王朋，跟在那些人身后，真的找到了市场，还遇到了全国各地来打货的老江湖。“别人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我们就这样慢慢做起来了。”

汉正街的小店面，越来越红火。2006年夏，王凤霞怀孕了。王朋让她少操心，生意他来打理，可王凤霞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依然如故。

怀孕四个月时，王凤霞出现流产征兆。王朋重新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将父母从老家接过来照顾她。度过危险期后，王凤霞又回到了汉正街，一直到2007年3月，女儿平安降生。

女儿的降生让王朋变得越发柔软，每天从汉正街回家，他便接手宝宝，给宝宝洗尿布衣服，为王凤霞做饭。王凤霞坐不住，一出月子就回了汉正街。

那时候，汉正街小偷多，客户走在大街上，手机、钱包一不小心就被摸走了。有一次，几个客户挤在她店里挑货，眼看着成天游荡在市场的小偷将手伸向客户的口袋，王凤霞故意撞了一下客户：“老板儿，到里边儿来看，这边货好一些。”事后，小偷找她麻烦：“你莫昂（干什么）要提醒别个？大家都在这条街上混，你坏规矩了。”

王凤霞心里也怕，不过，她站理。不久后，她花4800元买的新电动车被偷了。王朋总提醒她，糊涂一点，别太刚了。但王凤霞有自己的坚持。

汉正街的生意太好，有时一天要回几十包货，夫妻俩从早忙到晚。女儿一岁八个月时，她狠心将女儿送去了幼儿园。晚上回家，婆婆总说：“伢儿在幼儿园天天哭，闹着不要在幼儿园睡觉。你听，这会儿睡着了，还在哭。”王凤霞也很心疼，可他们白手起家，只能牺牲时间和精力，趁着市场好，一鼓作气，把生意做上去。

店面扩大后，租金暴涨，员工工资也是一笔大开销。而店面刚扩大时，她砸了一批高端货在手上，压力，让她根本没办法回头看看女儿。她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王朋总劝她：“慢慢来，会好的。”

2009年年初，汉正街发生一起火灾，起火点正是汉正街最大的饰品批发商的仓库。王凤霞承接了分流过来的顾客，她的生意有了好转。

然而，义乌、广州等地的小商品市场和服装市场崛起，对汉正街造成巨大冲击。当时的汉正街，抬头看不到天，一眼望不到边，到处摆摊设点，人居商居混杂，货物乱堆，车辆乱行，行人乱穿，环境很差。“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也埋藏了诸多安全隐患。汉正街，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拐点上。

2011年1月，一场震惊全国的特大火灾，加速了汉正街的转型和改革。消防不达标的市场一律关停，交通物流实行严格禁货令，数十家老鼠街、十三行等传统市场要拆迁。许多商户遭受重创，王凤霞却看到了其中蕴藏的机会。她将王朋从民众乐园喊来汉正街帮忙，凭借眼光和吃苦精神，渐渐成为汉正街饰品批发大户。

随着汉正街升级改造的深化，王凤霞的家也发生了变化。她和王朋在武汉买了两套房。2014年秋天，王凤霞二胎生下儿子。剖宫产休养了才半个月，她就又回到了汉正街帮忙。

命里打滚，活成汉正街传奇

2019年年初，王凤霞计划在云尚时尚国际城做直营店。她拿下三楼和四楼两个铺面，分别有150平方米和80平方米。她和王朋忙着装修，铺货。几摊子生意，两个新店，要操心的事太多，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严重时还进了医院。每次在医院醒来，王凤霞看到眼眶湿润的王朋正愧疚地看着自己，心里特别温暖。

汉正街的女将间流传着一句话：“男将不行就拉倒，这世道光我们女将也撑得起来！”王凤霞不觉得王朋不行，只是不同的个性适合不同的岗位，这么多年，他们配合得很默契。夫妻俩硬撑着，终于赶在6月给两个店都铺上了货。至此，王凤霞的饰品王国已搭建完成。高薪聘请的采购员和各个店员，也都全部到位。

2019年9月初，王凤霞和王朋送12岁的女儿去初中报到。12日，王朋忙到很晚才回家，她让王朋早点休息，王朋摆摆手：“我先辅导丫头写作业。”

第二天早上5点多，王朋像往常一样准备起床去拉货。王凤霞突然听到王朋喊她，声音很轻：“凤霞，凤霞……”她转头，看到王朋捂着胸口，咳得喘不过气，她赶紧扶住王朋，吓得大喊：“老公，你怎么了……”

“他脸色很差，状态很不对，我赶紧把他放平在床上，拿手机打120。挂了电话，回转身看他，他直直地看着我，还朝我笑了笑。我跟他说救护车马上就来了……话还没说完，他搁在我身上的手就滑了下去……医生说是心源性猝死……”

如今想来，她都不记得后来家里发生了什么。

王朋离开后，在姐姐的陪同下，王凤霞将已经经营了3个月的直营店都关了。汉正街饰品市场的店，由哥哥和姐姐帮忙打理。

那个早晨之后，以往恨不得日日夜夜泡在生意里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手机也不看。

因为心情不好，也没胃口，她经常不吃不喝。做生意这些年里，饮食长期不规律，终于，胃病找上门了。年底，她做了一场胃部手术。

身体的疼痛，抵挡不了失眠带来的痛苦。有时，好不容易入睡，胸腔突地刺痛，王凤霞惊惧而起，看着黑漆漆的夜，泪如雨下。“我那时候应该有抑郁症，没心思管店，也没心思管孩子和家。”

2020年年初，疫情来了。居家隔离的日子，王凤霞的心脏时不时抽动，她感觉自己要死了。疫情缓解后，王凤霞去亚心医院检查，被诊断为心脏期前收缩，严重的可能猝死。她做了心脏手术。

有一天，女儿拿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单给她签字，王凤霞一看，全班三十几名。她记得，女儿小升初摸底考试，成绩是全班第三名！她看着女儿，女儿依然乖巧，却没有了从前的欢乐。

“我老公去世，对女儿打击很大。以前，我每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外面跑。汉正街那么多饰品批发老板，网购也热火朝天的，要想把生意做好就得快，新款更新必须快。两个孩子都是跟爸爸一起的。他每天回去，帮女儿辅导作业给儿子讲故事……”

“我老公走了后，我才发现，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在经手，什么煤气水电费，银行密码，七七八八的。我家iPad、电脑的密码是他设的，我根本不知道。后来找人解锁了密码，打开一看，里面有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和视频，还有我坐月子的照片……”

王凤霞清醒了。“天塌下来还不得扛？朋友劝我，这世界最容易的事，是看破红尘，难的，是命里打滚。她说是在小说上看到的，讲武汉女将的。我不咋看书，但我觉得这个作家很了解武汉女将。”

灵魂里的火，重燃了起来。王凤霞回了汉正街，还担任了汉正街饰品商会理事会长。

互联网时代，电商为汉正街的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王凤霞也看到了机会，不过，她好像也看到那个曾不声不响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男人，在以他的生命轻轻呼唤：“凤霞，钱是赚不完的，回头看看生活，看看孩子，看看咱们的家……”

王凤霞的脚步慢了下来。受疫情影响，她关了一家店，留了一家内衣帽子的店和一家饰品店，员工只剩下5名。

工作之余，王凤霞经常参加商会与永茂社区组织的“共同缔造”活动，参与到基层的社会治理中。

“现在，我的重心更多的在孩子身上，想培养好他们。下午，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我就回家。暑假里，孩子们都在家里，我还要陪他们去培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