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弃民”之变:68岁老妈摇身成网红

作者: 尹莉24

“数字弃民”之变:68岁老妈摇身成网红0

晚上9点40分,在武汉一家通信企业就职的王振,加完班疲惫地走进家门。妻子和女儿已经躺下,父母睡的次卧却传出略显聒噪的声音。王振推门进去,灯已经熄灭。一边的小床上,父亲鼾声如雷;靠墙的另一张床上,母亲却拿着手机,正目不转睛地围观一场声嘶力竭的直播。

68岁老妈触网:成了网红情感主播

“家人们,原价388的养生壶,现在198也不要,今天,给我加关注亮灯牌的粉丝,最后10单,我58给到大家,真的疯了……58的养生壶,123,来,给我上链接!”

王振开门的响动惊到了母亲,她迅速将手机关掉。王振忽然想起自己读书时,躲在被窝里打游戏的场景。在他看来,父亲和母亲,像两个极端。

熟悉网络的母亲,可以骄傲地拿出手机炫耀,“现在真方便,什么问题,手机都能帮你解决。”每次还捎带贬损下王振父亲,“就他,什么都不会。”

王振父亲是2020年疫情需要用健康码,才拥有了第一部智能手机,还只停留在勉强使用微信阶段。这也是当今老年人使用手机的普遍现状和缩影。

老年网民,数量与日俱增。而另一边,还有很多老人被移动互联网隔绝在外,成为孤岛。他们不会使用智能手机、APP,不会扫码,不会线上购票,不会网购。面对“数字鸿沟”,如果没有人辅助,出门寸步难行。不过,相比这些困在网络“黑洞”里的老年人,王振欣喜地看到,六旬母亲与数字接轨后,意想不到的,自身有了可喜的变化,也给家庭带来新的转机。

四年前,母亲的手机坏了,王振把淘汰的智能机送给她,简单教了她如何视频。很快,母亲无师自通,学会了网购。一开始,母亲像发现了新大陆,“怪不得现在大家都在网上买,太便宜太方便了。”母亲所在的小县城,就是一线企业营销话术里的“下沉市场”。随着互联网的渗透,县城乃至农村居民的消费观念也在不断改变。

新鲜劲得到满足后,她很快发现了弊端:衣服色差太大、货不对版,各种神器质量不好,鸡肋得很。“银发族”的时间最富余,人工智能的精准算法如同信息黑洞,他们很快成了精准的收割对象。

父亲跟王振告状,说老婆子刷视频入了迷,有两次忘记做饭,一次把锅烧煳了,他扬言要把她的手机砸掉,两人大吵了一架。

父亲年轻时是个大货车司机,脾气急躁,发起火来会瞪眼吼人。母亲年幼丧父,18岁丧母,她渴望家庭的温情,但显然从丈夫身上,并没有得到过多的体恤。

2018年,为帮王振在武汉买房,父亲掏出了全部的积蓄。此后,他每天开支不超过10块钱,一件老头衫能穿五六年,天热的时候还不让开空调。

他看着家里堆起来的快递盒、各种不实用的东西,骂骂咧咧,说老婆子指尖有缝,漏财,是个败家的。

母亲气不过,和儿子媳妇视频时,气愤地吐槽:“我每个月有2000元的退休工资,又没用他的钱,连这点自由都没有?”王振和妻子分析,是自己疏于陪伴,造成母亲精神的空虚,变相刺激了旺盛的购买欲。

转变,从王振把父母和女儿接到武汉生活开始。

在老家的时候,母亲嫌老头鼾声大,早就分房睡。但王振在武汉的家只有两居室,一百多平方米。母亲保持着最后的倔强,坚持同房不同床。王振便买了张单人床,让父亲睡在母亲对面。

母亲见识到大城市里跳广场舞和小地方的区别。

“她们每次都拍视频,上传到微信群和‘糖豆’,在家可以对着练!”母亲很兴奋。

她说自己在老家,一般是散步的时候,看街心公园有人跳,自己就在旁边比画两下,没有章法,所以一直学不会。母亲的跳舞群有四十多人。群里队员的舞蹈视频,她一条都没落下。

她说的“糖豆”是一个专门的舞蹈健身APP,汇聚了各种广场舞、健身操、瑜伽。她对着APP上的视频,很快学得有模有样。

“就你那瞎比画,学得会才怪!”父亲总要打压她。母亲像是斗气,又或者憋着一股气,她很快在广场舞队找到归属感,一个星期就把那段舞学会了。

舞间休息的时候,老人们边擦汗边聊些家长里短,总结出来的结论是,“靠老公子女都是假的,我们老人要爱自己。短短一辈子,得把自己活好喽。”

这句话,母亲后来在家里反复提及。

2020年4月,母亲注册了抖音号,每天发一条视频。有时候发孙女,有时候对着镜头走着简单的舞步。有时什么都不说,就套一个系统提供模板特效。

她热情地称呼粉丝为“友友们”,加上滤镜,摇身一变,成了大美女。旁边的老头子凑上来,说:“眼睛红红的,像妖精。”母亲撇撇嘴,不理会。

王振平时工作忙,等他再次刷到母亲的视频时,惊讶地发现,母亲随便上传一段都有一两百的赞。

在粉丝数满500的时候,母亲决定直播。她的开场白是老人上网顺口溜:“承蒙阎王厚爱,我们活到现在。自从微信问世,提供相聚舞台。时而指点江山,那是余热还在;时而回首当年,那是春心澎湃……”

母亲丝毫没有“偶像包袱”。评论区都在夸她“年轻”。母亲高兴极了。

她一遍遍在直播间讲自己的经历:兄姐在她出生前就夭折了,4岁丧父后,母亲改嫁到乡下,好好的居民户口给弄成农村户口,边读书边割猪草,22岁那年,只身一人去浙江谋生,搭顺风车遇到开大货车的丈夫,偏偏丈夫又是个“大老粗”,伺候他吃喝这么多年,对自己“呼来喝去”的……

一说这些“不幸”,直播间有人出主意——离,让老头尝尝一个人的滋味;也有人说,一把年纪了,谁不是凑合?

王振有点坐不住了,他提醒母亲,别什么都往外说。母亲不屑,“怕什么,反正你爸又不会看。友友陪着我聊,跟兄弟姐妹一样。”

王振不再言语。显然,母亲把直播当成了树洞。网络为她开启了一个新世界,也让她顺利找到了一个精神出口。

上个月,母亲和粉丝连麦,有人向她倾诉儿媳脾气差,婆媳矛盾愈演愈烈。

她劝慰对方,“老妹,我和你说,先穿袜子后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你只要把你该做的做喽,把孩子照顾好了,不该你管的不要管,媳妇自然会敬你。”

最搞笑的是有一次,一个估摸20岁的“非主流”男生偶然闯进直播间,他问:“我什么都不缺,但为什么觉得活着没意思?”

母亲微微“哼”了一声,“你觉得没意思,是因为你压根没有尝过生活的滋味,你那都是别人咀嚼过了喂你嘴里的!”

“非主流”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样的话听起来,颇有一番土味哲学的意味。在王振看来,母亲俨然是一位合格的“情感主播”。

一个月前,王振听见父母在次卧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他推开房门,父亲坐在母亲的床上,两个人凑在一起,拿着手机看。

“点这个是购买,付款后,在这里就能看到快递信息,简单得要死。”母亲戴着老花镜,跷着腿,端着架子,正手把手地教老头子。

她从老花镜上面看了王振一眼,“你爸终于觉悟了,他要买件老头衫。”父亲转过脸来,冲王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父母自有他们的相处方式。

回到主卧,他跟妻子聊到这些,有点担心,父亲会不会沉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老人家只要进了直播间,不出点血,哪能全身而退?”

妻子白了他一眼,“网购,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你说我们买的基金呢,比这跌得厉害多了,直播间好歹还能落点东西呢!”王振竟无言以对。

抠门婆婆网购成瘾:爱孙子爱出“致富经”

和王振母亲一样,刘娟的婆婆也没少被割韭菜。

她在直播间薅羊毛,给3岁的孙子抢了一堆衣服。刘娟很讲究生活品质,“一分钱一分货。你看,都不是全棉的。这领口都歪了,怎么穿啊!”

这话让婆婆很不痛快。后来,就只买自己的,但也屡次买到不合心意的东西,有次买的裤子,左右腿长短不一。

因为退货流程复杂,婆婆只能丢给80岁的老娘穿,这导致老娘总穿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刘娟憋着笑,“有种老年朋克风的既视感。”

她和婆婆之间爆发战争,是婆婆居然给儿子偷偷换了奶粉。刘娟一直给儿子吃的是进口奶粉,一个月3罐。让她不解的是,儿子每天两顿奶没少,一个月过去了,奶粉还剩一罐。

她暗中观察,发现婆婆背着她从一个小罐里舀粉末,“那天被我当场抓包,抢过来看,是一款驼奶粉,印着外文字。”

婆婆有点心虚,紧张地解释:“这个骆驼奶粉是俄罗斯进口的,接近人奶,主播说孩子也能吃,比你买的便宜……”

刘娟咆哮道:“几十块钱秒杀来的,厂家资质有没有都不能保证,随便什么东西就敢给孩子吃?你确定俄罗斯出口驼奶?”

婆婆更是委屈,“她就是嫌弃,看不上我!”

婆婆气得不再网购。婆媳俩总是别别扭扭的。

刘娟想缓和下关系,在海外购平台买了保健品给婆婆,却被怼回来,“你不说网上都是假货吗?”

再后来,她下班总听见婆婆手机“滴滴滴”地有信息进来。每次,婆婆都满脸欣喜地拿了手机往屋里钻。

她建议丈夫多关注下,丧偶5年的婆婆恐怕要焕发第二春了。丈夫没当回事。但刘娟很快撞见了婆婆的秘密。

那是入秋后的一天,她有点不舒服,下午两点就回了家。一进门,发现自家客厅挤满了人。好几个老太太脱了外套、毛衫,秋衣下露出松弛的皮肤,还有一个婆婆裤子脱了一半,露出里面的平角短裤。

刘娟愣了半晌,不敢动弹。众人也面露尴尬。

婆婆手脚麻利地将几件衣物塞进编织袋里。刘娟走过去一看,大大的编织袋里面装满了各色秋衣秋裤。她总算搞明白,婆婆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小区的团购头子。她去汉正街拿货,然后拍照发在各个群里,需要的接龙。有意向的可以来她家试穿,不过,上门时间只能是儿子媳妇上班以后。

这也是婆婆的工作时间。

刘娟拿了婆婆的手机来看,发现她已经成了190多号人的微信团购群群主。婆婆有点不好意思,“娟儿,你说得对,网上的东西便宜是便宜,质量也真不咋的。你看看我进的货,纯棉,我们老人,穿在里面,就是要虚浮(武汉话,舒服)。”

刘娟第一次对婆婆刮目相看。从家到汉正街坐公交要近一个小时,婆婆有130斤,一走路就出很多汗。她不断在脑海里想象婆婆一个人,扛着满满当当的编织袋挤公交的情景。

“一套秋衣拿货30元,她45元卖出去,最好的那个月,婆婆净挣1275元,买菜钱都挣出来了!”

为支持婆婆的事业,刘娟开车陪她去进货,帮她做了规划,夏天卖凉快的绵绸套装,秋冬卖秋衣,这样就没有淡季,每次拿两套以上的顾客再打个八五折。

开车回家的路上,婆婆满意地冲刘娟笑,“凭什么只让他们挣我的钱?我也会上网,反正我是不信邪的。”婆婆笑得颇为得意。刘娟也冲她直点头,“妈,你这是从教训中摸索出了‘致富经’!”

至于俄罗斯到底能不能出口驼奶,刘娟早就不在意了。

被网络治愈的老人:跟着七岁娃学做菜

陈茉的妈妈62岁,五年前,她主动管女儿要了智能机。理由是,隔壁退休的赵老师就用得很好。

妈妈平时就爱和有文化的人交流,她说,和这样的人多沟通,看问题的方法都不一样。不过,刚接触手机,她也老被一些“伦理大战”的狗血剧情吸引,每次还总要把手机拿来分享给陈茉看。

陈茉怕妈妈被直播间的“好大儿”洗脑,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恰好那段时间,她发现儿子脾气有点大。

陈茉上班时给妈妈发微信:“帅帅最近情绪不太好,老师说这个阶段孩子的心理健康很重要,妈,您帮我多注意下。”

她现在习惯用微信和妈妈沟通。“面对面,你会在意对方的脸色,不利于表达。微信上,大家都用书面语,说话也比较理智克制。”

小外孙的事最重要,这个方法奏效了。陈茉妈妈开始有意地关注一些育儿方面的知识。

网络媒体的一个好处是,用不同口味的文字和短视频,对目标人群进行划分,并个性化推荐、强化这种个人喜好。在哔哩哔哩,妈妈关注了不少教育类的up主。高效学习法,如何培养孩子的自律,三三七晨读法,逻辑分类记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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