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这么好,我就想哭一哭[组诗]
作者: 离若情 书
爱一个人该耗尽的力
都在你身上完成
不再给别人多写一个字
唯你,值得我在世间的所有墨迹与深情
对着那轮明月想你时
你就是明月朗照的麦田、山林和草地
爱如此清澈
如同你我之间竖起一面湖水
天地这么辽阔,而我的心这么小
刚好容你一个人的名字穿过
阳光这么好,我就想哭一哭
阳光这么好
一寸寸爬到我身上
我就想哭一哭
哭一哭从病痛和苦难中突围出来的自己
哭一哭躲过子弹和屠刀的羚羊
哭一哭寒风追杀后跃上枝头的花苞
哭一哭蓝天白云,就要掉到湖水里
你坐在田埂上陪我看油菜花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天气
我为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天气哭一哭
金灿灿的阳光和油菜花混为一谈
晃出了我的眼泪
我的眼泪这么不值钱
是不是还要替鸟鸣叫翠的山河再哭一哭
春 雨
祖母又开始在天上筛谷子
一粒顺着一粒,绵绵密密。照亮了山峦
二十八年了,她常来我梦里
捡棉花,剁猪草,给一家老小缝补衣裳
她矮小的身子,站在晒谷坪里
干净、饱满、金黄的谷子
沿着筛子落下来
后来它们都成了雨水
祖母成了天上最慈祥的神。每逢春天
细雨绵绵落
每滴雨都是一只温暖明亮的眼睛,望向人间
冬夜林中静坐
我和风坐在一起
和荒草倒伏的凋敝坐在一起
和枯枝上乌鸦的静默坐在一起
时间,落叶,蹄印。黄昏正消磨掉我们
我和消逝坐在一起
冬天越来越沉,就要陷进一场大雪中
我和正在赶来的雪坐在一起
林子寂静。夜如危崖
我和陡峭,深渊,越裹越紧的黑坐在一起
我把自己磨得越来越锋利
我和刀锋坐在一起
它的寒星,正好点亮了头上一轮孤月
打 铁
锤子落下
铁,开花。开花的还有身上的汗珠
炉膛里的火
锤子一生都在纠正铁的错误
它只是借一个人的力,逼铁把痛喊出来
喊出来的痛有各种各样的形状:
方的,圆的,扁的,尖锐的……
当一颗颗铁成全自己,有了内心的秩序和规则
有了和钉子较量的力气
铁匠也有了和生活叫板的硬心肠
菜 园
父亲和母亲,又在菜园耗了一上午
父亲挖土,母亲镶土
父亲打孔,母亲放鸡粪、菜苗
父亲培土,母亲挑水,给新栽的菜苗浇定根水
一个月左右,辣椒、黄瓜、茄子开花
豆角丝瓜藤攀上扎好的竹架
南瓜花仰起高傲的头
整个菜园,欣荣中含着碧油油的绿
每一棵菜,都是父母精心培育的孩子
浇水,施肥,薅草,治虫
种植水稻外的大部分时间
他们都耗在菜园里
累了,找块树荫坐下,父亲吧嗒几口劣质香烟
母亲操起毛边旧草帽,替自己
也替父亲摇几下
他们极少交谈,他们表达爱的方式
就是菜园里一唱一和的栽菜方式
几十年形成的默契
就是瓢和桶
筷子和碗,牙齿和舌头的默契
礼 物
这是归来后的某一天:
推开窗户,蓝嘴鸟在玉兰树枝上
弹跳着晨曦
金色光线追随每一片向上生长的树叶
玉兰白色的灯盏在初夏的薄雾中
缓缓上升
似要将美好的愿望举到云端。
花坛里的栀子花与它互相呼应
同一种白、使它们穿透了同一个春天的
雾霾、险滩和沼泽地。
——它们宁静而美好
与我身后的家具、什物,共享六月第一个早
晨。
缓步走向厨房,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两片薄面包
使我妥协于生活庸常之时
也将目光,投向远处青山白云之上。
雪 事
下雪时,坐在火炉边
读博尔赫斯或辛波斯卡。
窗外,雪的手指修饰着树枝
宁静而悲悯的雪
是冬天唯一的修辞和隐喻。
古老的村庄从雪中凸显出来——
冰封的河流。挂满冰凌的屋檐。大雪腌渍的
白菜和萝卜
冻得通红的小手,雪人一点点长大
母亲的呼喊,使黄昏的雪又大了一些
雪带回童年的你,和你破旧的书包。
你坐在火炉边
像重温别人的故事
那一声声呼喊,穿越四十年光阴
将每一年的雪擦得越来越亮
中年的你,即使雪夜没有火炉可偎
也不觉得孤寒。
星 空
逝者和生者,共用
同一片土地,同一个星空。
我和你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曾以爱之名,缔结盟约
在温柔中争吵,在争吵中厌倦
纠缠于日复一日泥沙俱下的庸常。
直到你离去——
以朽败之身结束我们的关系
我想不起你曾怎样温柔注视我,怜爱我
想不起平常日子里的生动情节
幸福的花何时朝我绽放过。
回忆的灯盏次第亮起。你越来越模糊
从我跟前退至窗外,退到地平线以下
直到你离去——
我才从你的容颜中抽出
与你千丝万缕的关系。爱
才有了鸟巢的形状,被回忆的枝丫举起
等我去触摸时,如空空的泡沫。
夜已深重。露水打湿怀念的触须。我知道
此刻你一定站在窗前
和我站在同一个星空下,相互对视
群星闪耀。如愧疚,如罪责,如忏悔
如披在我们身上永恒的爱
奔涌而至,又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