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美学（组诗）
作者： 李南自勉词
不能对不起老妈
独自一人去西双版纳老年公寓
只为我有一段省心时光。
不能对不起满橱书籍
阳台上的暖冬，披在双肩
字里行间渐渐显露出来的真相。
不能对不起上苍
经过疾病、清贫、惊恐的战栗
让我重新活下来。
不能对不起视我为珍宝的朋友
我呼吸空气，同时吸进你们的期盼
在岁月中慢慢咀嚼、品味……
也不能对不起四季流转
春天的花、冬天的雪、秋日的恓惶
自然界变幻出一个大奇妙。
凡此一切
都是创造的原动力
我自设了高度，永不停歇。
姐妹们小聚
发福、白发、皱纹、疲惫……
每个人都没能逃过。
说着恭维的话，放大
对方身上某一微小的优势
回忆起年轻时代
暗恋过的某一位男士
仿佛青春重又回来
沉醉于葡萄酒的醇香中。
婚姻失去了水分
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房梁。
美貌、丰腴、妖娆
文艺女青年的小确幸
一概被生活撕成了碎片
变得面目全非。
可不管怎么样，姐妹们都挨过了——
从量子纠缠到量子坍塌
鲜明的个体，变成统计局数字
姐妹们滚过了刀尖和沥青……
可可西里邂逅三只藏羚羊
棕褐色，和茫茫戈壁融为一体
我们的肉眼难以辨认。
当司机放慢车速
沉闷的旅程突然响起尖叫——
三只藏羚羊
在戈壁滩上低头啃草
有人断定这是三只公羊
这个时节，母羊都去了卓乃湖产崽。
三只藏羚羊专心吃草
不去想此时已经危机四伏：
它们完全暴露于我们的视线
同时也暴露于狼、豹和猞猁的视线。
傍晚散步
那时夕阳还未消隐
只是在楼群间微微抖动。
我漫不经心地走着
绕过蜀葵、龙爪槐和月季花
一只流浪猫
突然从脚下仓皇蹿过
而在远处，两场战事仍在进行
和平信使迟迟不肯出现。
我想起束河小院中
弥漫着百里香的芬芳……
两只麻雀吵吵闹闹
顽皮地为我引路
我盯着路边玩滑板的孩子
忆起童年。贫瘠、懵懂
展开时间的轴线
想到日渐衰老的母亲
终有一天化为天边的彩虹
只有雨后才能遇见。
我慢慢走着，慢慢想着
来自燕山的风，先是经过郊外
然后吹拂着城区。
沉默美学
我相信确实存在着
沉默的美学
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论述过的。
沉默前方是一排又一排栅栏
沉默背后有比网暴
更加恐惧的律法。
对于讲台上雄辩的演讲家
沉默只和白纸说话
它全盘吸纳了委屈磨出的泪滴。
沉默里有艾草苦涩的味道
当一股微甜的风吹过
沉默里孕育着火山爆发的声音……
沉默驻扎在庸常的日子里
没有表情，没有颜色
沉默是一株黑暗中盛开的罂粟花。
（选自《诗刊》202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