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与野花》

作者: 张晓雪

《石壁与野花》0

黑天鹅

它与生俱来的底色

当然不是黑暗诞下的。

是旷野里的锈迹,

一点儿沉默,变黑的谜团。

一点儿神性,埋藏于群鸟丝鹭

和芦苇的摇曳中。

它把防备展开又抱成一团。

那一刻,务必高冷贵重

披着乌亮的反光。

务必看清凸凹不平、

吉凶成败的河滩,

敢于立在银色的波浪里

做白日梦。

它当然不是白天鹅的一面镜子,

默默对视却一片模糊,

曾绊倒过几只躲避的天鹅。

因渴望蜕变而使高瘦的身体

颜色加重。在它看来

所有的光芒都是微闭的样子。

群居中,认命般地领受了自己

——一个旁观者,

一枚流浪的黑影。

蚂蚁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静谧、微息。

爬青藤,院落冷寂,

赤脚于奇崛、裂松。

爬奇石,白云归去,

八百里楚河汉界被摸到时,

高处皆矮,输赢全无。

它素来不做冒险之事,

比如垒石、伐木、筑长城。

兀自进出泥土,与野葡萄、

石榴、藤梨相安无事,

不似头顶上那颗流星

匆匆来去中如一根断线

或一段言语,消失了。

当它拱出沙粒,海啸后

沙海激扬不过是杳然的顿挫,

那逐渐散去的,像露水

只漫过了它小小的惊讶。

当它爬出砖头瓦砾,

在大地震中侧身倾斜的那一刻,

目睹的虚弱和卑怯,

竟然是山河和石头,而非自己。

钟声

钟响,百里寂静。

旧尘震落,又覆上了新尘。

钟响时,银杏幽喟,黄叶相继离去,

后人开始描述前人的季节,

无言者向背啜泣,保持着震颤的写意

与吟诵。

钟声里有草木,有衣袂。

耕种之手收好了锄具犁耙,

抖袖持肩,待余音散去后,

不耽搁收割、翻土、捆燕麦。

钟声轻,钟声栖上树枝,

遁入白云或巨石,如歌者认归了缄默。

钟声昭示沉思,西风是必经之路,

一阵清幽声像一个人自酿的痛苦,

只用来拒绝。

而安详和普度离人心最近,

被背叛一次,复活一次,

与钟声保持着一缕一缕的沉入。

与钟声,在某个黎明的时刻,

为渺小者表达过贫弱心和不眠夜。

头羊

野花倾斜,过微风。

飞鸟配一朵闲云,

抵挡着枯草上的卑微与病。

一群镇定自若的绵羊,

被山坡那头的表情不断地

试探着。

头羊沉默,食草,锋刃一样

陷入。想必它有对彼岸的追问,

但又保持着克制。

宁可徘徊,以迟疑的步伐

抵抗内心的指向,也绝不回头

与身后任何一只有同样想法的家伙

撞在一起。

德令哈

一路上,

星星离我最近,

德令哈,离我最远。

此处,

太阳专注于

炫耀群峰,

描述它们的脊背,

俨然鲸鱼一般的

静止。

一万里的蓝色,

小得不起眼。

当宁静被云

轮番撕破,

野花挺向天际,

像例外的生长

带着背叛

……

将军柏

四千五百年,

活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对流逝一无所知,

还是执意将流年击败?

雷声一响,

心脏开出了怎样的花?

当月光和大风袭击山涧溪流,

它用力摇晃,哗哗哗的笨重,

是在跌宕古老的往事,

又像以无尽的耐心刷新一种

巅峰艺术。

它老了,朽木枯枝布满荒凉。

春天不断地传播它的来世之春,

而嵩山则承担了它全部的孤独。

蔷薇树

墙下有人,看着一棵小树疯长,

披散成偌大的场面。

粉色如患时,路人张望

只是匆匆一瞥。只因花朵沉实、

芳香柔软,与温饱和抱负无关。

纷繁无序时,风放慢了速度,

因迷恋一小簇一小簇的鲜妍,

而蜷曲了自己。

蝴蝶与蜜蜂乱如幻觉。

而花朵喧动,不解世情,

以浓烈的芳菲篡改你,奔赴你,

葬你……

广场上

田地迁徙,

安命为广场。

蟋蟀委身于此。

草芥矮小,几分隐忍

窝着更强烈的乡愁。

雕塑、路灯与喷泉是广场的主人,

以无尽的耐心学习站立。

高处,一只鸽子数次回旋,

不知身在何处?还是

欲重新确定一个小位置?

人群攘攘,灵魂从练习行走的

躯体分出。高耸的眼眸

是看淡还是看重了人生?

此时,看客倚着树干,无语。

奔跑的少年,抿着嘴。

大风一吹,那些花白开始舞蹈和喧哗。

宅境

我喜欢浪费甜蜜的祝词,

从一朵苹果花一直到它累累的果实。

我赞美它——

与薄凉、逆光、雾霭构成的差别,

没有裂痕的结实,一步步甜下去。

我喜欢挂在绳上的衣物,

离开人体,沥干多余的水分

像获得了一切的准许。

我赞美它的自由,在阳光下

细细的碎花成倍地荡漾着香气

和自身的空旷。

我赞美半开的门,此刻朝阳,

所剩的宽度不多。一段摩擦关在里面,

穿制服的人瞥见室内,

但不足以使一床、一桌、一错句

被轻易推开。

我喜欢小宅境,闭上眼睛,

赞美转身抵达的迎接和平凡的事:

每一个都接受另一个的分歧,

然后和解。每一个都身无长物,

只剩下了“我们”。

风铃记

风跟着,铃声像一条很响的溪流

淌过来,窗户是必经之路。

我喜欢它不能忍住的摇动。

理解这归来般的声音,

有点儿自问自答,又像有针对性。

它替代时钟和鸟鸣,重新布置了

我洗漱、早餐、刷碗的生动感。

类似笑声划破冥想,令小世界的偏僻

大面积地天真起来。

我喜欢房间里的小事物,

恬然简单的无用之物容易使人快乐,

容易动摇那些类似铁石心肠之类的病症。

雀舌记

你有一处僻静等我浅尝,

你有几片萌芽,携春色晃动,

投下的新绿有多重意思。

我喜欢你道出的一切,

能缓解沉默中的不安,

令细小的气馁、困顿

顺从妙不可言的微苦。

归寂于舌尖上的念白,句句都轻。

一杯雀舌,

我喜欢你风平浪静,视无常若等闲。

就像你懂得了无常后,

并不告诉谁,

并成为那无常的一部分。

九瓣玉兰

它微微张开的嘴唇

招来风的拥抱,

被吻过的地方,

泪水取代了沉默。

仍是无争之静词,

白玉一样,

隐去了情节和内容。

它铺张新鲜的日子,

无际的虚怀随风丰满,

像鸽子栖上树枝,

簌簌的翅膀扇动,

处理掉了生活的乌云

和胸中的黯然。

至味

有时,桂花是女人的心思,

分泌脂粉气,

为了擦去生活灰心的部分。

是最早的爱情。含糊的表达

实为对欢喜保持一丁点儿克制。

是你长期被忽视,停下时,

它冲破喑哑,迎了上来。

素花意义稀薄,淡妆适合靠近。

暗香如真情,经受了数不清的浪费,

经受了数不清的手指伸出,又收回。

似俗人难以承受的轻,像仇人

不忍获取的报偿。多么幽僻啊,

多少碍难被这绵薄之力解构,

而这之前,你的心是乱的。

嵩山记

对于抽身俗世的人,

嵩山的海拔即为其要义,

耸立于无惊涛的内心。

是成败之后的结论,

一路阒寂召唤野花、风光,

被溪流处理过的石头。

召唤低处的苦思,

将多余的盲目减去。

它认同站着的人

和他心中没有说出的话,

像好文章的开头,

关乎内涵。

它参透世情的样子,

愈显沧桑,愈不被理解。

仅与千年古柏树的沉郁

产生共鸣。仅适合对少数人,

说出。

它叙述缓慢流逝的事物,

但从不玩味自己的命运。

一如方丈的余生,

隐忍了太多的疑虑后,

不阐释幽冥与深刻了,

只感知命运的无语。

流云

奔跑,用尽全力,

九十八路车还是错过了。

而视线所及皆是车流,

滔滔绵延而平静。

路边,一阵风吹来,

衣角翻动着焦灼。

站牌之上,

一片闲云低回,静止,

说着安慰的话:

尚有一朵,刚好是留给你的。

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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