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梨花即将被写出
作者: 臧棣致马雅可夫斯基
玫瑰很深,玫瑰很浅;
你不必知道
翅膀是否合适,
豹纹的蜜蜂就能把你蜇成
一条穿裤子的云。
刚刚下过雨,
但泥泞如此反光
显然另有原因。
或者,用一根拨火棍
也可以把自己晒成宇宙的反面。
前方的道路笼罩着水烟,
凄迷不代表情绪
己被彻底释放。嘶哑中
歌喉的抽搐就像一匹北方的狼
回到了洞穴深处。
1988年7月,1991年2月
致奥维德
如果爱不曾像火山,
不曾像火山绿色的睡眠
垂直于火烧云完美的祈求,
不曾像喷发时那高高飞扬的银灰尘埃
终于释放了一个风景的秘密,
如果爱不曾带来一个古老的羞耻,
我们怎么会知道
爱是否曾以你我为底线。
如果爱不曾嫉妒命运女神的钻戒,
如果爱不曾以死亡为底牌……
如果爱不曾将我们
悄悄塞入月亮的洞穴,
不曾以我们为新鲜的道具,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痛彻的悲伤里还有一把无情的铁锤。
击打。盲目地击打
不过是风暴误会了世界的赌注。
所以,爱熄灭时,我不会责怪火山的迟疑,
不会责怪灰烬的道德,
不会责怪蓝天没有把更多的白云
变成我的翅膀。
或许我根本就不需要翅膀。
我不需要轻浮的飞翔。
爱熄灭时,我不会拥抱石头的友谊。
我会独自游回深海,
连蔚蓝的波浪
也探测不到我的深度。
在那无人之境,我只会做一件事:
深深谴责我自己,
不原谅我作为一个爱人的虚妄。
我会让鲸鱼的血
重新将我循环一遍。
我会把爱的记忆变成大海的记忆,
再不会给死亡一点机会。
1989年2月,1992年6月
不可模仿
现场回荡着
在别的地方不可能听到的
天籁。高傲但是单纯,
雪白的感染力也是如此。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开始多于你的自身,
你的身体里不只有一个听者。
一时间,有点搞不清
这是达里诺尔湖的左岸,还是右岸。
鹅黄的芦苇像静止的火,
同样,不只是很悦目。
朋友来自当地,但口音已经突变一
那不是鸿雁,体形有点像,
但它们是斑头雁。头顶上的两道
黑纹横斑,既是对天敌的迷惑,
也是对潜在的知音的召唤。
就不用费尽心机了。我们不可能是
它们的同类。它们的优美
严格于观看的本意,它们的警惕
多于世界的误会。
它们只模仿它们自己的记忆一
如果能活得足够长久,
你会慢慢理解这一点的。
1991年8月.1992年3月
宇宙的长度
巨大的碰撞
发生在灼热的时间深处,
火花几乎飞溅到蝴蝶的翅膀上。
所以,任何时候,
重点都不在你无法阻止
周围的假人会刻意散布
你现在还很年轻
无法想象宇宙的空虚
和人生的结构有什么关系。
你被捏过多少次,也比不上
迷雾才是已捏软的柿子。
抑或重点就在于世界的本质
需要你从你的角度给予宇宙一个形状,
这关系到一种绝对的感觉
是否会从意识的磁场里脱颖而出。
年纪太轻确实容易陷入盲目一
好像可以凭借和盲目赌气,
就能猜到:宿命像闸皮还是像扶手。
没有冷场,纠错怎么会彻底?
也没有必要太着急。如果暂时
还无法想象宇宙的长度,
不妨先沿着消失的地平线
找到一点内心的线索。
1991年8月,1994年1月
高低之间
青蛙的噪叫应该和低海拔有关,
大雁的呼唤只和白云的底色有关;
两者之间,不完全是
高低有别,以及你多半会误判
大雁的化身可用来辨认何物。
高低之间,峭壁如突然凝固的展翅,
冷峻于仙境的扇动
像你心中的蝴蝶一样悄然无声;
陷阱很幻影,石缝深处,每条蛇
都忙于美化古老的恐惧。
我们应该是后来才加入的。
你清楚地记得,折断之前,天使的翅膀
是银灰色的;接着,连日的暴雨
将我们冲进花岗岩的唾液;
再次醒来,蠕动己接近完美。
1992年3月,1996年4月,1999年2月
途径琉璃河
卢沟桥再往西南,有更美的晓月
冷静于时间的分泌。
问过开花的桃树,也问过
紫叶李,以及表姐般的海棠,
但并不确定,附近的河
是不是琉璃河;按预先查过的地图,
大致的方位感原本是
可以信赖的;但由于
走神的春色太不懂得照顾
人的情绪,再加上
惊飞的鸟影,太刺激眼睛;
反射过来的波光仿佛己另有深意。
沿途中,不止有一处,
狗叫近乎狂吠;很显然,
对敌意的警惕,经过了
反复操练,己上升为
容易激动的泛滥的本能。
没错。像这样的狗叫
永远都不会比一面镜子更陌生。
1993年5月.2000年8月
夕照日记
独轮的黄昏将发疯的玫瑰色
缓缓推进天幕的反面,
最后一阵鸟鸣也被山谷里的风
拧进命运的迟疑;
就在你觉得时间的流逝
已偏离时间的疗效之际,
晃动的树影却给你带来
莫名的安慰。大自然的安静
足以颠覆任何人生的插曲,
包括恋人们己不再互为插曲。
获救的神秘不只是从一开始
就存在很大的争议。
不同于爱情的真相多数时候
并未带来爱情的安慰;
晃动的树影一点儿也不拟人,
反而接近一次突然的聚焦:
以便你在微弱的鸟鸣中得以熟悉
青春的黑暗中,有一种东西
遥远如只有那闪烁的星光
才能照耀你全部的孤独。
1992年9月,1995年2月
水火
是的。你没有听错。
人世的危险和它无关。
它并不能被分开,被分成
两种我们所熟悉的东西,
左边是水,右边是火;
然后,一个人拿着比例尺,
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酝酿阴郁的思想。
世界从来就不是无情的。
无情的,是你的无知
重合于人的虚妄。以及
密布的阴云下,纯真的玫瑰
作为一种敏感的存在,
骤雨也只能洗掉表面的羞愧。
当你感觉到异样的灼热,
它也不是那两种熟悉的东西
从相反的方向挤压我们的情感时
突然失控,嵌入彼此后
形成的新物质。长话短说吧。
爱的记忆里应该有它的影子。
当你像我一样透明,
它才会露出波浪般的火苗。
1998年6月.1999年2月
紫色雨衣
……诞生还需要一千年
——彼特拉克
你只穿过一次,
它就把你带进了它的魔术;
如同大变活人一样,
你在它里面阒然消失了。
无须将那些皱褶抹平,
它也是最孤独的道具。
如果还有机会回到
那个雨天,或许会猛醒——
既是移动也是游弋,
它看上去像鲨鱼的背鳍,
还算不上伟大的友谊己错位。
隐秘的选择己被触及,
它的颜色放到任何背景中
都会显得很情绪。紫太阳
比紫月亮更常见,所以
天阴沉下来时,飘落的紫雨
会启发你误解过
我们究竟有没有色盲。
此外,命运的沉浮
难免会影响到人生的记忆
对它的磨损。一件旧物,
它挂在哪里,哪里就像现场
等待着一次发掘;它挂在门后,
半个宇宙就再也无法打开。
1997年5月,1999年2月
凶手
——戈达尔电影观后记
背影很熟,像夏日街道上
随时都可能呈现的一片阴影;
发型有点儿怪,但尚未达到
引发侧目的程度。
类似的幻觉曾经很多,
但基本上都己归于麻木。
事实也许有点儿矛盾,但事实就是,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或者见过,也握过手,
交谈时,也聊过
新浪潮里有很多镜头
不仅刺激,而且直接诉诸
感官的王国是否
坍塌过。最主要的原因,
没有人意识到那里
曾经是现场。荒草长得稍微野一点儿,
就构成一片幽深,但其实
汽车的喇叭声时不时
会将鸟鸣淹没得就如同开花的海棠
也会发电。总体而言,
环境普通得就像废弃的外景地。
直到他起身离开,惊飞的鸟
才开始外泄那个消息:
一只猫己僵硬在草丛深处。
尸体很无辜,也包括我们有时会说
思想的痕迹是特殊的指纹;
但假如将目击证人扩大到
出没在附近的刺猬,或黄鼬,
早上醒来时,灰尘就会变成一片耳语。
1995年5月.1998年2月
以蘑菇为例
绿色的寂静是一次修剪。
山谷就很现场。当然,湖畔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