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遥远的池塘

作者: 宋峻梁

想把诗写得更好一些,这是所有诗人的宿命吧。于是无数次向经典学习、致敬,但,总有一个执拗的自我拉你回来,不断审视一个“我”。所以诗歌可能没有最好,只要是“个人的”,就有价值。“个人的”不限于体验,诗人也应该超越记录者属性,追求作品的文学价值。优秀的作品实在太多了,寻找“我”的独特性实在是个艰难的过程。时常想,写诗为什么?曾经回答:为自己。可是仍然会被“写得更好”干扰,被“你要写什么”干扰。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常会自带紧张,但我不喜欢紧张。

十多年前写过一首小诗《两个人》,敝帚自珍,不妨引用如下:“我累了/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我听见树叶在风里响//如果你累了/也停下来/靠在另一棵树上/就会有两个人/听见树叶/在风里响”。

这首简单的造句诗,可以说表达了我的一部分心性。我有一些这样的作品,事实上,我也有嘈杂的一面,常常在蜻蜓与蝴蝶之间跳来跳去。这可称为诗的或美的诱惑。所以,抓到的既有蜻蜓,也有蝴蝶。

想起一直萦回于心的一个场景,像个梦。那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世界的奇妙。那时我七八岁,六月初的一个午后,我独自在池塘边玩耍。池塘并不大,只有四五百平方米,是雨后的洼地,浅而清澈。周围长满青草和树,有一个较为狭长的半岛,从南面伸进池塘,我在那里发现了地梨,一种根部结成的小疙瘩,可以剥开来吃的水草,还发现了野韭菜。高大的杨树为我遮阴,虽然各处都很晒,很明亮,但水中氤氲而出的热气,散布四周,被阴凉抵消。有一头家养的猪,在水边滚了一身泥水,趴一会儿,哼哼着走了,搅动起来的青苔和泥浆,很快重新沉入水底,池塘一会儿就恢复了清澈、平静。知了在高处鸣叫,是夏天的一部分,而一个孩子的关注却都在低处。水面有一层薄薄的油脂,发散出紫色绿色的光彩,蜉蝣在水面上跑来跑去,踩着那层彩色的薄膜。蜻蜓在上面飞来飞去,它们互不干扰。但我一站起来,蜉蝣就飞快地逃跑了。水面之下也是个丰富的世界。水底绿色的泥会成片翘起来,水底有一种“虫子”,拇指的指甲那么大,长着小尾巴,身子背后有个貌似坚硬的盖子,样子像蝠鲼又像鳖。我曾在更小的水洼里看到过也抓到过它们。它们一直在水底,缓慢地晃悠。后来在一本书里,说那是很古老的一种生物,跟那些自生的小鱼一样,遇到水,就会孵化、复活。水中的鱼很小很细,我跑到水边窥视,它们很好奇,很机灵,我身形一动它们就跑。我就不够机灵,不够聪明,反应常常慢半拍,后来知道有个词叫“钝感力”,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类人吧。其实我心里敏感,只是许多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不表现出来的敏感,在心里翻腾,云蒸霞蔚而成诗。而我的诗远没有云蒸霞蔚的气象,只不过平淡中有些味道。

这个池塘,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小生态环境。那个午后,我一个人在池塘边玩耍,池塘的静谧、温煦和天然的纯粹,记忆到现在。没有想过,那一个午后的逗留,赋予我什么,而这些年的心性和文字,较满意的部分,也许就是那时候、那种氛围赐予的。写诗这些年,体会到了写好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段时间我坚持白描写实,排斥修辞,后来又被修辞意象的繁复美吸引,认为修辞练习对于诗歌写作必不可少。一个完成度较高的文本且具有独特性,同样重要。我说的独特性应更倾向于个人性:自己的心性,自己的腔调,自己的语言氛围。

一次自我审视,难免会掏出一面镜子自照,而我拿出的是一片浅浅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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