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辽阔了一夜

作者: 郑越槟

无根据颂

外面,细雨轻舔着引力的上等丝绒

正在争取韵律上的全胜,巴赫与

鼾声共和。里面收紧了琴心,放松

丝弦,最好的演奏总是暗如分泌

台下没有别人台上没有自己。音乐

有能耐令人在世上任何位置等待

任何事,所谓停泊,就是不用缆绳

把尚未是船的存在永系在新波动

不必现形的地方。最好的风总是从

无风之处吹来,生命辽阔了一夜

无非就是希望自己最终打开的样子

对得起曾经被爱折叠起来的部分

我受过很多慷慨乃至无名的赠予

并不急于报答,急于清空胸中感激

让心灵彻底免受亏欠侵蚀,反而

可能是怯懦的表现,至少也辜负了

它的全部暗示。爱首先就是隐没

一旦现身就有得到回报的风险

因为一点儿小施舍就可以低价购买

他人魂魄深处的安宁,所以赠予者

必须是一个己暗中得到酬谢的人

我日夜忍耐着恩宠与不安如蒙受

神圣刷洗,以使赠予者的赠予不断

得到伸展以至无穷,除此之外我

无以为报。可是,我却因此也成为

赠予者,致使礼物变得更难回敬

好像我并非净化水而是更新了源头

亏欠未得消除,反被千层的赠予

成串放大,我必须让贯穿我的激流

继续往下流,让赠予滋生新赠予

不应成为活水奔向他处的阻碍

有一次你两手空空并且一无所求

但还是欣然领受了什么,你给出了

身上最好的部分:~双可以握住

任何事物的空手,让我也有幸直饮

那份既甜又暗的狂喜,无人比你

更懂它的酣畅。承受一次馈赠好比

烈酒过喉,后劲则由无限的归还带来

总是我给你越多,你付出的就更多

云雀虽从我的内部飞出却不来自我

在这道不分你我的暗流里谁都是

无名无损无保留的保密者、加倍者

传送者,我惊讶于优雅的分工

活着就是不断保持心的洁净

那张迫使我们互认的面孔

并不在任何脸上,我们也从未有过

真的存在,只有同在。一旦清风

直入,我的心就会无来由地与荒野

连成一片

我怕终有一次我会突然暴走于暗夜

什么都可能是,唯独不是我自己

一路丢弃又一路将之暗中珍重成诗

必要时,就纵身一跃给世上深渊

喂点儿好东西,从此无波无澜提供着

灰暗的肯定性。我殷勤运送自身

也没有的事物前往切断来历的下游

不知道应该赠予谁但总会赠予谁

只是为了使它不至于成为任何赠予

暗夜里的密谈王

我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要驶向何方

但只要还驶着就很痛快,云团

像望云的人那样摩挲万物的金顶

山脉炫耀着它成群游向来世的背鳍

百代星辰得到了一次无故的抬升

只为照亮过路天使那根本就没有的

脚底,我也会把自己太空般唱着

尽量不垂到地上,就算垂下也会是

爱抚旧沉寂的新歌。你那块后院大小

封好的心因为忍不住疼惜什么想必

依然有所疯长,要么去经受一切

没有道理的修剪,要么自己先死掉

我在引力旁边抚摸着鸽子,紧守

去来之门

现在信已

写到一半,终于不知道要写给谁了

我们也能靠激认的苦水维持住

一个旋涡的小夜吗?祈求着并且

也已经在里面得到响亮的照料

可真身还远未到来,下一次

我将会以更小的波纹来看望你

你至少有一半己搬进词语中央

至少有一半的命赤裸着伸入火里

生死都很方便。我还在焦虑地

拨弄着自己,倘若真火只愿升起

一次,我会是余烬等待的那个人吗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任何把写和活完全混为一谈的

最后很可能也分不清爱与死

信不信,我绝不是我消失之后

消失的那个人,我只想成为

那种只有成为水才能啜饮的水

当我的巨浪终于向你扑来时

我是真的只在吞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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