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回音
作者： 黄鹤权没有你的日子
——写给儿子黄昱烨
时间轻微收缩。一切都在营滨路
照常发生。
一个笑声，还原成了你
一帧镜头高声说着落日的礼貌
坐在办公桌边，我一个人，抓住
这回忆的火星
恰似水消失于水中。
我不急于表达，我知道，你的现身
更像一次战争
参与奇袭的，包括哭声和慌乱
——呃，这说法
我宁愿你不知道，但我真正
感受到了迟疑
这一天，就是中秋
世间多么好住。我们相隔两地
这一天，失去酒气，在日记本写下这首诗
诗中写道：
“时间在这里有了名字
没有你的日子
一转眼就变成了几十岁的人
黑白、线条、极简而东方。没有更多的
可以去做。”
没收
——写给马尾第三代守塔人老方
火炬没收海上部分黑暗。雨没收
喜糖的定义
皱纹没收你的少年;里尔克没收你的迷茫
童言无忌没收一份责怪
一叠票据单没收你的治愈力
孩子没收你的无意义抒情和羞耻
又一天。
你靠在窗边。把中年顽疾送回家
送信的人走了
乌云收摊，营前港没收一个人的旷野之悲
（以上选自《北京文学》2021年12期）
相认
初次见到婴儿床头卡
这个名字
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
一颗流星位移到杨桥路，姐姐的履历
也就在那一年
翻了新篇;而我如今，穿过一月
最后一夜低垂的祈祷声
同样被它微创
被动谱写着身份的跃迁。向晚时刻
病房成为自身的阴影
我陪护在妻子身边
局促而努力地照顾着关于她的一切
一旁，落日半抱霓虹灯牌
书写一部爱情小说
暮光站在湖对岸，布置寂静，多么好
多么好的
橘红呀。空气都是浑圆的
这一天，它们从上世纪中叶往这儿赶
都住在我这儿——
认上一片阴影做父亲
拥抱
既是动词
又是名词
是大乘的，以山为瓷，奉云以纹
把雨几百次地加进
也是小乘的
整个晚上，就具象成一张苦于走动的
影子。属于金榕南路
它现在正躺在我的怀里
闪着亮光——
也在我两岁的儿子身上欢愉
我们紧紧地抱住对方
迟迟不敢松手。这时间的恩典啊
正睁开小小的眼睛，日夜喧响
替寂静的人间
接过重担
和它来一次拥抱
但，偏偏没用。需打开一个名贵的石匣子
拥抱才会睁开眼睛。
一直都想抱一次她。
尤其是被衰老触动之后
似乎滔滔的肋骨，珍藏着最后的波澜
如果，我还能剥出一粒影子的疲倦，
我当晃动不止。
春风识得美玉事
春风在柳荫下打坐，几只粉蝴蝶
围着草木飞舞
她们招引，呢喃，一下高过一下用展翅
请出这片绝世里出尘的美
而此刻，湖的另一面
一枚鸟鸣自林中滴落，正连接起
我倔强的头颅
想到与它们一起，看的是同样五颜六色的人间
却无片刻的心安
我的少年泪，恍惚就长成一片大观园
（以上选自《福建文学》2021年10期）
迟到的回音
当写下：父亲。
笔尖突然变得迟缓，沉重，漫长的里程。
一个人老了，什么都在抽离
蓝天的深邃，满口烟气，像几道掠过心脏的闪电
还有那些震颤。它们弯弯绕绕，短小，
在远处的老树下微笑，
像一杯清水被阳光慢慢浪费掉。
月光如此美好，不动声色地坐卧着
音乐不停种在耳朵里，
我就在窗前枯坐，被折断成一节一节。
哦，父亲。此时当我写到，胡须，云层，神谕。
沟壑，枯槁的身躯——
一条皱纹就扮成你的模样，开到我的额头。
（选自《星星· 散文诗》2021年5期）
母亲，当我们再次谈起月亮
这几年，我将你的性格
承接得天衣无缝
我泥骨，泥胎，泥面，对外人文质彬彬
好得一塌糊涂
我把体贴留给妻子
把微醺的红留给久未见面的朋友
把雀跃留给归来的父亲
哪怕他是大男子主义，赌徒，某次家暴实施者
我不动声色搂紧了身边人的满意
却唯独对你
是一种趾高气扬的恩典
那天。中秋夜
我没有动。晃动的是走廊上那件断了一袖的衬衫
你坐在床头
——大声地哭着。落成洪水
夜色正淹没我们头上的那轮月亮
蒲葵大扇
这乏味的草香，乏味的曲线回廊，乏味的葵柄
乏味的永无宁日
躺在杂物间的一个角落边
已比不上，长大后民谣手持的那把吉他
但它扇动故乡的风声一直
发放着塔罗牌
时刻提醒我在姥姥乡下折叠的生活：捉蛐蛐
割马齿苋，焖槐花饭吃
像是慈悲的神明赠予的礼物
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它身上
发生过的动荡。灯光微弱颤动下，深秋和镜子在玩
光一遍一遍加深
镜面那头，我只察觉到
浑然一体的少年感和厚重感。我是
如此眷念它
因为眷恋，内心却更加潮湿
梯子
对它的熟悉来自祖父抽屉的胶卷
它有些旧了，像曾经那个云游在它影子上的人
它们借着风的摇晃
一道低于野草
选择了中年的门户一起跌落
它们都是真的，它们都曾有无限的清晨
露水迷离
做着苏醒的准备
如今在山峦下比大象山更不语
（以上选自《星星· 诗歌原创》2021年5期 ）
我比你们更爱生活
风从你那袭向大海嘴唇
大海在等一辆大巴的青春捆绑暗疾赶来
一个我
远远地望了它一眼
我不是它的一部分。我只是一个
外乡人，眼睛随时可能背叛。
所有慢仅够在寂静的漫延中度过一年
我什么都不等
只想时辰到了。在无限接近黄昏的时刻，提两条鱼回家。
一条清蒸 ，一条红烧
与猫盆里翻身的小饕餮平分这世界
生活一种
很久没说话了。很久没有
为一本书写注记
今天，一如既往。只听见一阵风
摇着睡成一个人字的风信子。
这风信子，上了年纪
有厚厚的灰尘
它单薄又孤单的样子，像是
无限循环的负数
让我觉得它本不是圈养的植物
你什么都没说，只进来紧紧抱住它
轻抚再轻抚
（以上选自《台港文学选刊》2021年4期）
大象山
村里有座山头，风轻水秀，大川横行
每年都有一些人悄悄入驻
一开始是在山脚，接着到半山腰
最后，已经到山顶。
这里，白雪扎堆出现
小摊贩们街旁照样叫卖着，雾气开始拉近
偶尔，还能看见
一片片凋零的花和镜片，从厚土里飞出
飞向野草外，飞向半黑半青的世界
我的姥姥，望着它一步步长大
如今，也和它融为一体。
（选自《美塑》2021年6期）
一朵茉莉
——写于母亲五十周岁
母亲给了我足够多的东西
房子、车子、起皱的身体、一个少女的梦
高烧不愈的时辰
这些还没完
直到现在，她还在给我
一天天早上
新鲜而浪漫的食物
一个微胖的穿着黄色格子衫的一周岁孙子
一些看似开心，其实
已经痛苦的脸庞
她就像一张默片。移动沉默的影子
跨越了时间长河深处
数个齿轮的运转
告诉我，在一个空荡荡的子宫里
有山野中
劳作的年轻姑娘的倒影，潦草而又闪亮
母亲，今晚坐在连城的华灯之上
我又开了一瓶剑南春。
想到你和我，曾经和现在
两者的落差
我的歉疚，像被装订在内心深处
循环又无期;母亲，知恩有时并没有
想象的艰难。
我已经长大了
可以底气十足，坐在壁炉旁烤火写长信
站在明天的朝阳下
我只要豆浆和油条
只想你今世买花，今世漂亮
（选自《回族文学》2022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