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四首）

十 年

我用十年时间把自己读了一遍

旧日的激情变成了笔，书和谦卑。

终于现出小小的光芒。

很多时候，我删减掉

购物。社交。表达。我最爱的旅游

欲望被重新排队。

股票。工作。公益。写作。育儿。家务。美容。

像我即将到来的

退休，移居，晚年，死亡

依次安排在我的诗句上

从容且自足

春日宴

电话中传来鸟鸣，绵长且深沉

几乎以为对方身陷丛林

事实上是我身处山间小院

几日不见，紫藤花压弯腰肢

让出琼花的暗影

毛竹趁机疯长

天色暗下来，鸟声开始短促

今年重播的种子顶开重负

创造一次新生

铁壶里的茶终于冒烟，但香炉里的灰又积淀了一层

鸟声更加短促，竹林被往里压

我坚持的枯黄终于让步

万物在被更替

去年写到你的倒影在窗下隐现

今年不知该如何说

你薄得只剩一首诗的质地

而我还在和万物拉锯

紫藤花打在头顶和石桌上，雨点开始密集

我明白了，是这些雨点正在代替我

对你倾诉漫长的祝愿

雪一直下着

窗外，雪刚停不到两星期

车辆带着旧有的记忆在湿漉漉的地面滑过

两百多平米的新房，客厅双层落地玻璃窗

冷风还是穿透，尖细的

隐痛附着于右脚膝盖，我说我要离开。

说起多年前的幸福路弄堂。你有些迷茫。

冬天，雪堆积在窗台上

我很冷，冷得燃烧，伸手去碰他的。他猛地抽回

像碰到雪。

正是早上，阳光勾勒，金色的荒凉坦然得像一幅静 物画。

你把目光转向左侧书房

冥想。吐纳。吟唱。你看

就这样。耳边尖细的喧嚣和焦虑才会放下。

我已学会简朴和宽恕。

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跟我说，离婚吧。你嘴唇颤抖。

树枝在雪中断裂，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像行驶在冰面上，前面遇到了绝壁。

他离不开我的。你提高声音

眼角和嘴角的雪，很快被热气蒸掉。

好吧，你是一个布施者，他是一个受施者。我还是走吧。

阳光几乎消隐，空调机发出更尖锐的声音。

你把头转向厨房。我再想一想，再帮我买两条鲳鱼， 要大的。

再买一点肥肠，炒辣椒。哦，其他都不要。

他不喜欢。

爱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就像吃一个食物，要经常替他 记起

窗外，雪早已停了将近两星期。但

仍有冰冻

凝结在玻璃窗上——

一种卑微而永恒的光，不停尝试各种影子。

幻 听

呼啸声在耳边，床在身下

稳如激流中的磐石。

仔细听，是呼啸声的回声。

无数不知名的细针穿梭

犹如那年仙本那邦邦岛。整夜醒着

背叛的海啸声从，血流回自身

孤岛切断对岸的缔约。

我翻个身，将耳朵翻卷，闭眼

陷入更大的回声。

回声变得细碎。灰白色的细碎。

每天早上醒来，先不睁眼

仿佛这样就能揪出它的源头。

已经有七八年了。

我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担忧

无助，到习惯。

衰老，病魔，梦魇，预言，再生

以细针的姿态

逐步穿透具象的肉体

将你变成灰和晨雾

庇佑大理石外墙上的光

恭迎曦光。

所有的一切，我不能说破

只能承受。

纯白的枕头和床单

闭眼成了一种仪式

耳朵成了装饰。

长久下来，甚至会从中鉴别出

它们的来处，相互的摩擦

尖叫声，刹那的出窍。

它们跟我一样

生来失声，被注定打败，被切断

被无望的希望一直裹挟

悲伤交响曲一样的长夜

作者简介：戈丹，原名葛卫丹。中国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江南诗》等刊物，出版有诗集《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