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习的若干种方式（七首）
作者： 张巧慧湖 畔
远山的轮廓，
与湖水显现的空寂
一只飞鸟，飞过
翅尖带来微小的气流
形成微风、涟漪
和暮晚的一丝光线
我坐在湖边，
这时我是半透明的
夕光涌入我，湖水涌入我
无边的空寂涌入我
一只飞鸟，飞过心中的无限
五磊寺
一座寺院的四周，是群山
西边是四明山脉，东边是滩涂，
再远点是东海。一座寺院的内部
是三国的结庐遗址，是唐宋遗落的三角红枫，
是明代的钟声，是清末被雷劈到的枯树
一座寺院的四周，是鸟鸣，是日升日落
是不枯的溪涧，是一条垂向人间的石径。
一座寺院的内部，是镀金的佛身，
是叠藏的经书，是众僧的枯骨，
是我新写的塔林碑记。人总会在不同阶段，
反复爱上寺院。云游，驻锡，传戒
或仅仅为了发呆
祈福的人，扫雪的人，放生的人
他们许了愿，又背上更深的欲望
一座寺院的四周，山腰是果林和杂树，
春天开花的开花，长草的长草
山脚是村庄，山下的杜湖拖着白亮亮的刀子
几条鱼跳出水面。油菜花田里
几个少年在放风筝，牛在吃草，拖拉机在耘田
一条马路切过田野，两边的工厂冒着白烟
一座寺院的内部，是一灯高悬
往长明灯加注灯油时，有些微的火星亮了亮；
陈旧的蒲团在诵经，磨损的屐底在诵经
泉声在诵经，花开在诵经，枯枝新芽在诵经
风穿竹林在诵经，塔檐的铜铃在诵经……
山僧扫净门前的落叶
山下的学童正在背书
古桥墩上，几个白发人不约而同想起年轻时
幻境，或法境
山这边是古寺，湖那头是村庄
四明湖隔在中间
东明禅寺和每个寺院一样
与红尘保持着距离
一个湖，湖水深黛，那么深，看不清
红杉林的倒影，落叶苦楝树的倒影，你心的倒影
时间在流逝，我们身心依然没有提升
湖水愈发暗了暗，你心中的晦暗
天上的白云啊，远在高空
为何要往湖底幽暗处投下一片白羽
幻境，或法境？
那白羽在度你，那晦暗在度你
渡舟，或绕道而至；安忍，顿悟，修习的若干种方式
一直有一扇门，等候你殊途同归，那扇门在等你
门前的风铃微微颤动，大殿上的屋脊神兽沉默不语
每个人心中住着菩提
每个人生来一双慧眼，你要擦亮啊
山这边是香烛，湖那头是炊烟
晚霞同时照耀他们用尽全力
黄 昏
此刻，那些波涛是温柔的，那些树
静默着，把好看的影子拉得很长
酒店背后的巷弄里
有人在吹口哨，断断续续
想起昨夜读的诗歌与听的民谣
这些美好的东西
就像此刻我手中的果子
饱满，多汁，各有各的香味
集市背后的美发店里
洗发小哥推荐自家特产
他的声音夹带阳光，他的手
搓洗我的长发，泡沫
濡湿面颊，细小的，漂浮半空的
光，从敞开的玻璃门涌进来
门口小摊，一个老男人推着车
来接他的老妇人
他们絮叨着，有着与黄昏匹配的安详
我握着一个柑橘，我喜欢
这弧度，这恰好的柔软，这满
如同这黄昏，
如同每一个黄昏让人难以抗拒的部分
想起那个唤我小名的男人
有一瞬间，那么想
和他过这和光同尘的日子
乡村五月
枇杷转青，变白
渐黄。等着异乡人说甜
风雨兰抽芽，长叶
开花；那粉色，从石板缝里冒出来
一栋农房伫立在麦田的边缘
几棵大树笼着绿荫
静谧
但凡美的东西
都具有某种诗性
“朴素的，干净的，一瞬间击中我们的”
门口的女人，她们黝黑、爽朗
热情地递来一把枇杷
——陌生人，你接受这热情吧！
大地正经历新一轮生生不息
石湫净苑
像是对尘世的补偿
石湫净苑建在山脚
背靠青山，山上有竹，有墓
面临杜湖，湖上有涟漪
佛堂中有人念经，
隔壁，有人在写书法
几个居士跪拜，扫地，做义工
她们在俗世外衣上，罩上黑的海青
僧人给茶室题了好听的名字叫：云上
起雾的时候，看到早樱
雾散的时候，看到湖对岸的人间
读袁可嘉
阳光照在翻开的扉页
阳光诱惑着一只野蜂撞向窗玻璃
它在透明的谎言中
一次次拍打翅膀
灯光照在翻开的扉页
灯光诱惑几只飞虫
苦痛任死寂煎烘
撞向窗玻璃的野蜂和
撞向灯的飞虫
一个为了自由，一个为了光明
一次次撞向我
一次次撞向沉钟
作者简介：张巧慧，浙江宁波人。中国作协会员，参加中国作协《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获2015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於梨华青年文学奖、储吉旺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等，入选“中国新锐女诗人二十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作家》《十月》等数十种文学刊物，入选多种年选。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