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联袂两地芳,四海诗心情无隔
作者: 方石英首届国际青春诗会
一个可以刻碑的经典“中国故事”
——题记
2024年7月18日,多云转晴
首届国际青春诗会报到日。从紫金港到位于三台山路的浙江宾馆大约11公里路,过青芝坞时有点堵车,把我的记忆拉回到20多年前在此地进行的一场场青春雅集。那时同龄的杭州青年诗人均未婚,精力充沛,良宵对酒浑忘晓。不知不觉各自成家,聚会骤减,转眼不惑,在青春的尾巴参加首届国际青春诗会着实是我写作生涯中的一件幸事。
在大部分诗人代表还在飞机上、高铁上的时候,我顺利完成签到。后面陆续碰到一些熟识的师友,相互问候,闲聊,其间回房间誊写了两份手稿。
晚饭后,沈苇师带领我和胡桑去湖边散步。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黄昏,三人行必有我师,湖山为证,我们的“国际”之旅开始了。
2024年7月19日,多云
来到杭州饭店码头时,游船早已静候在岸边。
我在杭州求学、工作、生活了二十几年,真心喜欢杭州,给孩子取名便从故乡路桥与杭州里各选一字——“路杭”。“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路过杭州,必游西湖,何况参会的外国诗人大多是第一次来中国。
“当轻舟荡漾在西湖中,凭着船沿,悠然望见山顶的尖塔,我感觉自己就像中国画中的隐士,感到一种悠然的快乐。”印度诗人泰戈尔春日游西湖的回忆令人神往。现在是盛夏,多出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可赏,湖上似乎也比城里清凉许多。诗人们先是坐在船舱内领略湖光山色,明显不过瘾,很快纷纷跑到舱外与西湖零距离互动起来。众观西湖多妩媚,料西湖见诗人应如是。船过湖心亭时,忍不住想起明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每次读到“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我都情不自禁感慨写得真好。
在船上,工作人员还给每人发了一张崭新的壹元纸币,我略知其用处。不久我们便登上西湖中最大的岛屿——小瀛洲,所谓最大其实面积也就6万方左右,但它独辟蹊径的造园手法,努力呈现“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视觉大片,确实让游客开了眼界。何况,此地还有西湖十景之一的超级风景——三潭印月。我心相印亭前,中外诗人临水眺望湖中三潭,当眼前之景与人民币配图相遇,诗人们顿悟壹元纸钞的妙用,纷纷拍照留念。我也和诗歌论坛时代的网友熊焱合了个影,当时他叫熊盛荣。熊焱笑称我们这是网友奔现。
有诗人遥指湖对岸一处青山上孤独的凸起,问这是何塔?我告知这便是著名的雷峰塔。许仙与白素贞的爱情故事说来话长,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曾让我久久琢磨回味。其实雷峰塔倒掉的真正主因,是民间盛传此塔的塔砖有“辟邪宜男”之神效,遂偷盗成风,结果塔被挖得支离破碎,直至轰然倒塌。我们现在看到的雷峰塔是2002年新落成的。
离开小瀛洲,游船直奔中山码头。人群中,一位穿白衬衣的男子大汗淋漓地站在船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著名青年篆刻家王臻,现任杭州市文联副主席,将亲自带领中外诗人上孤山参访“天下第一名社”西泠印社。
江湖传说,西泠印社在印坛的地位简直就是珠穆朗玛峰般的存在,由其发起的西泠全球海选活动相当于金石篆刻界的奥运会。其实在这次参访之前,我已无数次独上孤山,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处士曾在此隐居被我视为知己;我亦叹服西泠创社先贤的选址艺术,在120年前就已洞见西湖之于杭州的非凡意义。
高潮出现在“还朴精庐”,我们被安排现场体验刻印。进门望见一位脸熟的青年,待其自我介绍姓“焦”,我便肯定此人乃2021年西泠海选状元焦新帅是也。入位坐定,发现印床上已夹有一枚辽宁冻石,为了便于我们这群门外汉练手,印面也已写好一个“吉”字。新帅兄教学经验丰富,面对一群零基础的菜鸟,他讲得特别深入浅出,还不时走到诗人桌前耐心指点。对治印之事,从欣赏角度而言我略懂一二,故亦深知,成为一位专业篆刻家是非常难的。很像写诗,并非你长年累月写分行的文字就能成为一位有影响力的优秀诗人。时间紧,我匆忙刻了个白文。坐在对面的余退兄眼疾手快,拍下我埋头创作的瞬间——于是有图为证,我是一个在西泠印社“还朴精庐”刻过印的人。还有边款为证,我请新帅兄为我刻了两面边款,一面刻着“首届国际青春诗会于西泠印社留念”,另一面刻了“方石英先生习印”,很是圆满。
下山之际,我看到一众外国诗人皆满脸欢悦,祝贺他们也在西泠印社收获人生中的第一方“吉”印。
入夜,杭州国家版本馆主书房灯火辉煌。来自金砖十国的72位诗人,是的,不多不少刚好“72”,仿佛孔圣人的72位贤弟子跨山越海在此重逢。我们的籍贯各不相同,语言也多种多样,但青春作伴,诗歌是我们共同的精神故乡。
当路易莎·罗芒、王二冬等10位诗人代表,将象征取自各国母亲河的“友谊之水”缓缓注入玉琮容器,首届国际青春诗会的“友谊之树”被诗歌点亮,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国际诗歌文化交流盛会正式开幕。
当维亚切斯拉夫·格拉济林、高塔姆·维格达、盖蕾娅·弗雷德里克斯等7位诗人依次用母语朗诵自己的诗歌时,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许现实支离破碎,但人类的普遍情感四海相通,诗歌可以将世界变得更加完整。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当《友谊地久天长》的歌声响起时,一首由72位与会诗人同题联合创作的诗歌——《这首诗献给我们》,开始在大屏幕上滚动,同时浮现一张张参会诗人的脸。《这首诗献给我们》不仅是各国诗人友谊的象征,也是首届国际青春诗会的重要文化遗产,此作很快便在网络传播开来,我有一种预感,这首诗将会成为经典。
2024年7月20日,多云
翻了一下手机相册,确认这是我第三次来浙江文学馆。前两次分别看了《纪念茅盾先生〈子夜〉出版90周年特展》和《“鲁迅是谁”特展》。这座规模仅次于中国现代文学馆的省级文学馆,不仅是杭州的文化地标,也是浙江作家的精神家园,记得去年秋天开馆时央视也来现场直播报道。
为了配合国际青春诗会,位于四楼的数字应用体验厅很应景的将原来的“文学三问”精确到“诗歌三问”进行循环播放,我驻足看到很多相熟诗友的精彩回答。而在儿童文学空间正在进行的诗教课,也吸引了中外诗人和孩子们展开互动。我相信眼前这群孩子中,以后会出优秀诗人。参观结束后,“同写一首诗暨手稿捐赠仪式”隆重举行。浙江文学馆为每一位捐赠手稿的诗人颁发了证书。
随后,我们又去参观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外国诗人无不赞叹中国在非遗保护与传承上取得的非凡成就,表示要把相关经验介绍到自己国家去。展厅里,众多浙江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巧夺天工的作品,叹为观止,大家又是一顿拍照留念。
下午在浙江宾馆锦绣厅进行的学术对话“含金量”极高。中外诗人代表围绕“生命的体认,爱与希望的色彩”、“永恒即新,新诗就是创新”、“本土和个体之声”三大话题展开交流,金句频出。
“诗歌中最必要的创新,就是走向忧患的旅程,让每一次发声都值得打破沉默,每一行诗句都更加真实,更加人性化。”印度诗人尼基莱什·米什拉如是说。听完我很有共鸣,似乎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艾青。后来我才知道,说出如此深沉之语的尼基莱什其实远比他那显得老成的外貌年轻许多,今年只有28岁。
老友胡桑题为《比河流更多的河流——有关抒情诗的流动性》的发言别有洞天,他说:“正是在数据流动的时代,当代诗拥有了当代的可能性——那便是流动性,让绝对地远的‘真实’流动起来。”“情感”与“意义”是其发言的关键词。确实,我们的“情感”状态并非一成不变,我们追寻的“意义”也并非固定和绝对,比如阅读历届“青春诗会”作品,我们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时代诗歌美学的传承与沧桑变迁。在未来,我相信真实的流动一定会提速,覆盖面亦会更广,诗歌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阿联酋女诗人谢哈·穆泰里说“诗歌仿佛在修补着各个地方,修补着人们的心灵”;俄罗斯女诗人叶芙根尼娅·乌里扬金娜说“诗歌像生命一样,具有无法用理性完全解释的鲜活内核”……她们的发言比较感性,直击大家的心坎,掌声不断。而在我看来,波澜壮阔的“新时代”,也为诗歌创新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新契机。一个诗人如果没有创新意识,一味沉溺在自己的“舒适区”自我复制,这是一种慢性自杀,他和时代渐行渐远将注定被淘汰或被遗忘。后来我又认真拜读了更多中国诗人代表的书面发言稿,受益良多。
2024年7月21日,多云
是日,我们兵分三路。一路“诗韵流淌”奔向京杭大运河,一路“诗情画意”游富春江,还有一路“诗意澎湃”赴钱塘江观潮。我是三路军一员,与胡桑、肖水、年微漾、戴潍娜、李啸洋、余退、王二冬、赵汗青等诗友同组,来自俄罗斯、印度、南非的外国诗人代表也和我们同行。
印象中,钱塘江适合观潮的点挺多。也许是考虑到观潮效果,还想让诗人们尽快走近徐志摩,组办单位把观潮地选在了40公里外的海宁。
我们先到周王庙云龙村体验中国蚕桑文化的魅力。胡桑老家在湖州德清,讲起桑事如数家珍,至今他母亲还在养蚕。当我听说他在上海盖的都是母亲用自家产的茧定制回来的蚕丝被时,脱口而出:这真是“慈母手中茧”啊。写《游子吟》的孟郊其实也是德清人,胡桑对这位前辈诗人深有研究。美国诗人大卫·辛顿把孟诗翻译成英文,现在胡桑又把此英译翻回汉语。我试读了其中一首《寒溪》(其一),实在惊艳。
在观潮前,我们还化身手工艺人,体验了一把扎染、刻纸、粉塑等传统非遗制作。我的扎染本已成功,但因捂在塑料袋里未及时晾晒,几天后整块布变蓝,像极了我外婆年轻时用过的一块手帕。
海阔天空浪若雷,钱塘潮涌自天来。海宁自古便是观潮胜地,早在唐宋时期,孟浩然、刘禹锡、苏轼、陆游、潘阆等文人墨客都曾来此观潮,并各自留下千古名句。清乾隆帝下江南曾四次御览海宁潮,据说累计赋诗十余首,我竟一无所知。
民国年间,海宁观潮成为时代风尚,为此,沪杭(甬)路局于1915年特意加开“观潮专列”,足见其影响力。海宁诗人徐志摩,才华横溢,热情好客,曾邀胡适、陶行知、任鸿隽、朱经农、曹诚英、陈衡哲等一行相聚海宁观潮。此事徐志摩在自己的日记中也有过记录。而在我看来,亲至海宁最重要的一位观潮访客首推孙中山。民国五年的9月15日,孙中山先生受邀专程到海宁观潮。回沪后,写下“猛进如潮”四字相赠海宁。如今,“敬业奉献、猛进如潮”已成为“潮城”海宁的城市精神。
现在终于轮到“金砖诗人”观潮了。那潮水在远处,先是细细的一条线。突然被点燃,在江面迅速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转眼雷霆万钧,如千军万马呼啸奔涌而至,气势之磅礴,百闻不如一见。想着古时“弄潮儿”不仅可以“向涛头立”,甚至能做到“手把红旗旗不湿”,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中外诗人无不被眼前雄浑的变奏深深震撼。印度诗人高塔姆·维格达接受采访时表示要为此写一首诗,他的《蝉》是一首杰作,我很想读到他写的“潮”。
午后,我们去了徐志摩旧居,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可我总感觉自己似曾来过。
在一楼陈列柜里,我看到了印度诗人泰戈尔赠送给徐志摩、陆小曼夫妇的结婚礼物——一只用金丝和头发绞成的精美手镯。到访的印度诗人无不感动泰戈尔与中国朋友结下的深厚情谊,其实不经意间,他们自己也正为中印诗歌文化交流写下新的篇章。
泰戈尔首次访华是在1924年春。当时徐志摩等人还特地陪泰戈尔从上海来杭州游西湖,参访灵隐寺、西泠印社等名胜古迹。4月17日上午返沪时,徐志摩又策划了一个小插曲。当火车经过海宁硖石站时,“观者如堵,各校学生数百人,齐奏歌乐,群向行礼,颇极一时之盛”。上海《申报》两天后以《泰戈尔过硖石之盛况》为题报道了此事。徐志摩推介海宁始终无比用心尽力,可谓爱乡楷模。
徐志摩是民国时期罕见的人见人爱的可爱之人,永远把快乐带给朋友,却英年早逝于一场本可避免的空难。旧居里至今收藏着五块事故现场的石头,看了让我心痛不已。记得他曾说过:“诗人也是一种痴鸟,他把他的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白花染成大红他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浑成一片的。” 徐志摩是我理想中的纯粹诗人,他的“浑然一片”,他的“痴鸟论”,早已深深地影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