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柯城“五人诗群”诗选
编者按:
东汉以降,坐拥围棋仙地烂柯山和南宗孔氏家庙(建于南宋)的柯城区,素为浙西衢州的治署所在。柯城新诗创作曾于20世纪80年代中叶有过兴盛之时,其后由于种种原因,一度沉寂。2017年,凡人、小荒、崔岩、养安子、阿剑组建“五人诗”,“关心节气与草木,沉吟人性与情怀”。在创作诗歌、宣传诗歌的同时,“五人诗”也带动了一批爱好者,时常交流探讨、共同成长进步。5年来,“五人诗”在当地支持下承办或参与了一批诗歌创作交流活动,诗群成员也从最初的5人,扩展为现在20余人,诗群作品在国内重要刊物亮相,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五人诗群”已成为衢州市最重要的诗写群落。在此,辑录该诗群部分作者近作,以飨读者。
一路向西(六首)
余 风
南迦巴瓦峰
长得再高,在天空的眼里
都是平面。因此雄伟的南迦巴瓦峰
选择了沉默和谦虚
白云深处,河流像一根针
从高原远古的内部穿土而出
缝出一条峡谷
浮云半生的感悟,不及与南迦巴瓦峰邂逅的瞬间
那到海的川流,奔袭千里
谁能想它的源头,坚硬而柔软
一如我离家以后,母亲
瘦骨嶙峋的手里牵着的线头
相隔再远,也能捕捉到那份咸咸的牵挂
痴情如南迦巴瓦峰,白头如雪
无数人惊叹于眼前这道百步九折的大拐弯
谁又能读懂那永不回头的绝情里的柔肠寸断
一路向西
西部的路上拖着江南长长的水袖
每一回头,都有柳枝寸断的身影
泪水融化了最遥远的冰川
像是一滴水受到污染的绝望
西部的泥土裸在地面,沙尘与雪
在蛇的诱惑中交合,告诉你神山的诞生与神无关
重金属和盐,潜伏在圣湖深处
硬化着高原茹毛的血管
古象雄王国的帘幕低垂
温泉如祖先熬制成的岩浆,埋藏太深
只有喝过烈酒,贫瘠的西部汉子
才能喷发出火山的力量
时间空无一物
诵经声灵魂般纯净,从心底下响起
雪路上缺氧的马蹄印,歪歪斜斜指向阳光
像是地球脖子上最美的哈达
圣象天门
多少岁月的肝肠寸断
才积蓄起这一汪苦涩的咸水
纳木措圣湖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
只有绝望伤透的心才会如此淡定
圣象已化身为石
它斑驳的沧桑
早已不再为任何热血产生波澜
但那扇日夜打开的门
从未闭上的天门
依然在等待归来的身影
世人看到它的神奇
我却读懂了它的荒凉、孤寂
夜里寒星如斗
银河正从纳木措穿过
过往的船只,偷阅着人间春色
圣象天门,多像那年玛吉阿米当垆的酒肆啊
可那些船,却没有一艘,为它停下
围着圣湖磕长头的人
却知道有一艘一定正在找它
正如他们祈祷的愿望
被悬挂在经幡上,一天天被风雪吹老
但坚信,马蹄的声音会在某个黎明响起
天 葬
我不记得第一刀
下在哪里?但我清晰地听到
从天上传来,嚼碎骨头的声音
秃鹫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天空
阳光穿过云层,泪水般
呱呱落下
念着往生咒的生灵
与雪山一起磕着长头
祈祷着解脱后的下一个轮回
天葬师手中的刀
与骨头一样瘦
带着血,发出慈悲的光
邂逅藏羚羊
在高原上我总是陪着小心
生怕碰洒了山巅的千年积雪
我把每一处的海拔高度置顶
让头颅与地平线持平
这样,就可以把时间摊开在草地上
看一只藏羚羊像人类一样
优雅地走过
羊羔花
隔着一座山
我就看见一朵羊羔花
在荒原顶天立地、遮天蔽日
我的呼吸急促与缺氧无关
空虚充满了地球隆起的内部
太阳迷失了落下的方向
习惯了在荒原空无一人跋涉
生命的啼哭已恍如隔世
直到听到羊羔花的当头棒喝
面对唯一的羊羔花,所有的雪山和草
都匍匐着。土拨鼠在洞口
仰望,我也是
庭院深(六首)
凡 人
在这里
我们已经说了很多
现在可以听听流水
它们从远山,带来什么讯息
一场雪融化之前,又一场雪赶来
那座最高的山峰,总是戴着白帽子
清瘦而冷峻
像某个寡言的诗人
暮色慢慢落下
一些事物模糊了边界
而流水的声音更加明亮
替我们说出,冰冷的词语
等
那么深的一座大山
孤零零一条小路
一座房子,一个人
他砍来木头,做了柴门
再铺上茅草
这样冬天的时候
就可留住雪了。若有人敲门
哪怕很轻很轻,也能听见
可是并没有。好在还有一树桃花
他可以静静站在三月里
想她。直到花瓣落满半个庭院
旧房间
离开了主人它也是寂寞的
门永远虚掩着,天井里的阳光侧着身
也只能挤进一条缝隙
蜘蛛也结网,但比不上小妹的翻花绳
那种温暖的气息,重要的是
再平淡的日子,也能变化出生动的场景
往日的陈设都在,它们从不随意走动
怕主人万一回来,就找不到了
直到蟋蟀因耐不住孤独而出走
梳妆台上镜子仍在等待
一张早已消失的美丽脸庞
庭院深
应该有高高的飞檐
悬挂的铜铃,无风,也响
应该有紫藤爬满矮墙
春天,花堆在墙上
秋天,叶铺在地上
应该有一池菡萏,几处假山
夏夜有蛙鸣,早晨
一只蜻蜓落在荷尖
风吹过,也一动不动
应该有不大不小的雨
不紧不慢地下
或一夜暴雪,白茫茫一片
仿佛这世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以 后
一切归于静寂
风那么轻,吹不动袅袅升起的白烟
还有火焰,纸钱和麻布的燃烧
看着它们渐渐熄灭
天就暗了下来
所有人都走了
只有你孤零零留在山上
那堆新土垒得很高
我们走出很远,转身时
一眼还能看到
从今往后,你要习惯孤单和沉默
就算我们偶尔来和你说说话
你也不必回答。事实上
我们能说出口的话,已越来越少
声 响
一个人行走在山中
他看见低处的乌云与高处的白云相向而行
大面积的摩擦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树紧挨着树,枝叶交错
它们保持无声的默契
偶尔的鸟鸣使寂静变得具体而生动
然后是长时间的空寂
在下一声鸟鸣到来之前
那种不确定的等待让人不安
他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越来越响
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
他忍不住张口大吼一声
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人
满山灵魂如烟花明灭(四首)
养安子
二伯父与麦克阿瑟的战争
二伯父去朝鲜时,很年轻
年轻的一炮手,坐在大口径的高射炮上
负责瞄准,喊:开炮
瞄准镜里,他看见了他的敌人
麦克阿瑟
这是他念叨一生的人
百年人生,他没记住几个名字
但记住了这一个
这一个,差点成了美利坚总统
在朝鲜的第三年
二伯父被冲击波击中,跌落炮身
昏迷八天八夜,几同失聪
一炮手不再是一炮手
大南乡的田里,便多了一位好农夫
农夫肯花力气,不多说话
七十年了,他独坐,凝视
独享焦虑症
这焦虑症,就是麦克阿瑟送给他的
他终于没挺到这一个寒露
一张枯叶,归土
而麦克阿瑟,早就凋零了五十五年
二伯父,你赢了
你赢得了你与麦克阿瑟的战争
你用活着,熬死对手
大南乡的泥里,埋着胜利者
人们祭奠一个农夫
没人知道他曾是一炮手,占领过汉城
那满山灵魂如烟花般明明灭灭
要有这么一座山才对,满坡的草木
要有这么一条溪,积水为潭
要有这么一个时辰,夜色狰狞,萤火虫才肯照耀山丘
要有这么一个人,手拿玻璃瓶,昼伏夜行
捕捉着谁的灵魂
一只萤火虫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人
十三年前仲夏夜,七里龙潭,那萤火虫明明灭灭
我说这景象,烟花璀璨
果然就有个女子,次仁拉姆,烟花般灭了
任由你萤火满山,如星空掉在地上
但我再不敢说破
我怕一语成谶,那满山灵魂,烟花般绽放,明明灭灭
一万辆霹雳战车驶过山谷
第十二洞天,叫石门洞
可像个洞的,是刘伯温的白猿洞
他得了洞中白猿的兵书,遂成国师,为帝王谋
午后,我刚入山门,那暴雨就来了
那时机不早不晚
是不是刘伯温算出来的
整个山谷,成了一面鼓
电光,上帝之鞭,从天上往下抽,击在鼓皮上
成为雷暴
被巨大的岩壁放大一百倍的霹雳
被加密一百倍的霹雳
一万辆霹雳战车,驶过山谷,夺人魂魄
我坐在巨鼓里,被空气震伤,七窍流血
国师,你布的兵阵,在哪一卷、哪一页
读书人何苦为难读书人
有飞瀑一条,有摩崖石刻一百处,藏了破解术
其余的,写在烧饼歌里
能不能找到一句,让我破鼓而出呢
一个人去猩猩岭偷个情
乌溪江大坝下,可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