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上京,我无法心猿意马

作者: 于德北

1

一千年过去了,大地还有酒香,麦粒和草籽也把自己还原于酒,在历史的铁瓮里无数次发酵。

乌鸦在山脚下啼叫,野韭菜花尾随于平实的哀怨里。

无垠的巴林草原啊,牛羊以你为梦想,骏马不能忘记绿色的故乡。浮华早已陷入驿亭坍塌的狂笑,而暴力的崛起,夺去了语言的权利,无法再现的事物,在黑夜的流逝中长存。

事必躬亲。

啜饮野百合之露。

太阳留下不可磨灭的光辉。

——我从踏入这片土地的一瞬,就开启了与惊恐的搏斗,而难以言说的沉重,正好隐喻了猎猎旌旗的殊荣。

2

同一片天空下,今天的云和昨天的云发出迥异的气息。雕塑已经变形,寂寞也出现了流转,时间的倾斜变得缓慢,沙筑的台阶连接着没有出口的迷宫。

谁也不能凿穿墙壁。

谁也无法收集泥土。

那个如风的男人站在城楼之上,用沉默呼唤钱塘江潮头的银鱼。

一片坠落的树叶,影子是一部无字天书。伤痕也有习性,燕麦的祭祀,遗忘了理智的神明正在田埂歇息。

那个如风的男人,嗓音带着冰凌。小行星摆脱银河系的束缚,大漠又竖起一道青苔的围墙。

打起鼓吧。

唱起歌吧。

腰铃挂着露水,喊山的人,用套马杆拴住奔流不息的回响。

3

我能赠予这片天空的,除了湛蓝的思想,还有盛酒器皿的醇香。若一张桌子,上边的世界和下边的世界,全然不同。我被无形的、神秘的力量召唤而来,盘膝在战栗和眩晕之中。正面以及侧面,浩渺的灵魂均在于修行,缄口无言。

鹰的视力是刀,是剑锋上的光。

犁头的残破,正能证实耕耘的力量。

文明只有衰落后的崭新的延续,而没有绝对的死寂。啊!一块鸟类化石给了我铮铮启示,让我的感官也经历了一次孤独的洗礼。

是什么让文字如泪水一般堆积如山?是什么让版图如母亲一样延展了双臂?我呼喊着,摇曳着,除了遗骨,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按下不表!

4

一棵树,梦见行乞的诗人伫立在群山之间,它与他的死亡互为倒影,在星光下闪烁不停。石房子留下了幻象,拒绝制造者的来访。诗人远离自己的国度,抛掷了虚名的诅咒,用光阴做绳索,把黑夜当成投石。

这是北部山的再次隆起,养育了风,养育了雨,以及粒粒黄沙,但它不养高大的植物,不育懦弱的物种,就算是有了金饰的子孙,也要在山脚的烈焰里浇筑自己的牙齿。

一棵树,用枯枝表达了意愿,让行乞的诗人也无话可说。

一个胸有波澜的人,铜镜代表存在,钢鞭意味着石窟的粉末。河水横断南北,烈酒敬给雪花一样的故人。闪烁吧,这梦中的石碑。

爱上吧,这流浪路上的每一缕笳声。

5

谎言是荒谬的,但足够甜蜜;凡心可动,但人间一定美好。

月光流动的草原,浇灌了爱情的梦,野豌豆花才会盛开,献出自己疯狂奔跑的根。牛背上的麻雀,被放大的知情者,你心中的流沙碎响,可否为契丹留下一段时光之忆?

蝴蝶扇动起炊烟。

少年就着杨树嫩叶喝下马奶。

草原是有潮汐的海,它收纳云朵的表白,让会唱歌的牛粪明灭自如。纵情于陈年恩仇,不如畅饮爱情的朝霞,你失去了一切,尽可得到偿还。

是胡须?

还是胡弦?

去上京买一把炒米吧,如果我们合作,天下就不会再发生可耻的事情。

6

朔鸟在悲林中振动双翅,池鱼于金樽里游泳不停,足下何人,敢用诗酒对我。我只有清风一缕,明月三钱,纳于胸怀,藏于袖内,受用与否,全看景色安排。

你有慧眼,始知夜市有烈酒。

我挂金鞭,踏步便是杏花村。

草原无舟,崖刻不留远乡客;晓月习习,匀妆哪堪一夜凉。

英雄不喜蓝色,忍痛用意念止血,言罢去也,谁用幻象做定格!来吧,来吧!这一场拳脚不是修饰,一道抛物线勾连了历史的种种细节。

斑驳的旧城墙,青苔如同瓷片,三脚架支在穷乡僻壤,哪里摄得下这几千里如花似玉的江山。

朔鸟飞走了,池鱼也逃离现场,琴键落满补丁,狩猎者也捧出自己的善意和爱心。

让我也敬你三杯虚无吧!

一杯去忧病,二杯尽余欢。三杯空无物,盛下地与天!

7

时间是没有废墟的,更无塌方可言。它记录下马鬃和车辙,还有灰尘围困的厚度。行装放置在道路上,阵痛也可以收敛,临界的声音洗礼了雪白的骨骼,刀口的日夜兼程终归于炉火的咽喉。

遥远的朝代,避开闪电的袭击。近在咫尺的隐喻,成就一代枭雄轻吻。就是这张推杯换盏的底片,裂变出草根的纹理;就是这一缕不安分的光,燃烧出一粒磁石的血色呼吸。

退出一部神话,进入一部史诗。

晃动一片身影,让旧战场爆发出雷霆欢鸣。

黎明的心跳依然清爽,残星的气息如愿以偿。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两只银碗,洞察了溢出体外的箭镞和酒精!

8

谁见白骨在蜘蛛网上跳荡不停?彗星的漂移远胜于银河一滴水的消失。草原也是如此,沙棘潜意识里的努力也许会归于寂灭,而飓风的狂笑旋转出密密麻麻的星宿。

可以说,你从未抵达。失去温度的雨水还未覆盖,某些人的面孔已经不足为奇,钟鼓楼设在大城之外,一道闪电便可以击穿陶皿。

壁画上的眼神让人心颤不已,岁月难以在此作茧自缚。净瓶里的水急需更换,青灰色的苇秆呈现弯度,澄明中带出惶恐和敬畏。停止聒噪吧,放过芸芸众生的脚步,不同密度的苏醒方式均为正品,它们正好回观了梦境里起伏不停的赞美。

“呀!你嘴角的微笑啊。”

“啊!你没有花朵的脸颊!”

——机敏和警醒,羞于沉重的认知!

9

临湟城没有马戏团,却有小丑在戏谑和荒诞中炫舞。他们诸雄并起,在灰尘中争杀。集体的欲望可以用符号表达,调性吻合时就抽取各自的立场,就其关系而言,均可总结为——没有实现自我的梦魇。

闺房。密道。流动的媚笑。

一个男人。一间没有人住的房子。一个阴谋。

分布式叙事。视点人物叙事。交互式叙事。多媒介叙事。沉浸式叙事。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具有历史元素?形象成为记忆的佐证!

晶莹的泪水里,刺骨的想象力黯然失色。

观众纷纷捐资剧院,大火浇筑了地基。精神性的再现,还是传统的含蓄和内敛?某种生命的释放,绽放全新的艺术启示。

有人列队祈雨,他们喊:“不立一法,不舍一法。”

东方出云,西方出电,南方出雷,北方大雨倾盆。

10

狂放不羁是草原上的迷迭香,它天生锐气,秋林也为之不挠不屈。这是唯一活跃的景象,在争鸣中天马行空,日常生活中无法取材,能够捕捉的——只是它流动的贞操。

仿佛弹指之间的观照,故此向捉摸不定的滚石道歉。迷迭香我行我素,不诉他人生死契阔,不给任何人命名,也不评判采花大盗的道德标准。日光是父,月华为母,婆娑的幻影制造縠纹,时光也在沉默的叹息中不停摇曳。

不弃荒凉之地,就此脱离凡俗,花开叶落不过昼夜,生死就是一碗尚未斟满的马奶酒。打开花蕊,知音遍地,根茎挺拔,岁月静安。那锦绣的投影翩翩起舞,虫洞里也能观看塞上秋来风景独好。

一马不收之地,一朵花何必俏丽。

江山多娇如此,百花盛开又如何。

迷迭香,你也有丝缕的羞涩吧?一点点滑向现实的真挚和体贴。

11

站在马面上,旧时的城墙只留一痕。那人说:“千年冷酷不敌一张灵床。”

我看见,若桃之石,是天外来客,它稳稳地端坐山顶,俯瞰游人蜉蝣一样从脚下经过。我是迷途的羔羊,在出口和进口之间来回逡巡,野豌豆笑我脚步零散,一只野蜂将嗡嗡歌鸣刺入我的耳鼓。

那人说:“多么壮阔的名字!绵延百里,余香袅袅。”

树墩上空无一物,年轮一清二楚。风从无名植物的缝隙吹过,子房干瘪——一个个结满铜锈的风铃。驿路如白纸,写下种种情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行宇宙正好泊下穿越至此的油纸伞、乌篷船。

那人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谁来答:“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那人说:“流水落花春去也。”

谁来答:“葬我在荷花池畔,萤火虫时暗时明。”

12

大雪纷飞,草原依然开出花朵。毛毡裹着初生的婴儿,酥油涂抹着他的唇线,谁在不停地呼喊,谁又如此忧心忡忡,牛粪中隐藏的秘密,指纹分割了沧海桑田。

脐带化成道路,悲伤宽广无垠,搁浅的是陶罐上的鱼纹,颅骨正核实真假。虎狼退居夜色之后,肋间插满红色的芦花。

征服还需要语法吗?舞蹈的人群完成了血液循环。风筝是狼烟的空中摇篮,音符臣服于号角的分封。

大雪纷飞,信使得了一顿免费的午餐。白银做梯,登高者的臆想症与梦境媲美。生育即善行,可以流动的枷锁是彼此指认过的逃亡。

13

更多的利器回归到了两支烟蒂的愁苦之间,像无法偿还的债,黑暗又模糊。你告诉我,过往是一个整体,而未来是真实的虚无。圣者无功,智者无言,左眼的泪水滴在手上,而右眼酸楚只能保留在心里。落日如流水,苍穹笼罩了巨大的抛物线。在长久的恒定的干涸里,碎片——才是手持灯盏的谜语。

一塔所在,萤火虫筹算恩义与伤害,檐上风铃不朽,死亡造就了典籍的巅峰。敞开那些壁画的奥妙吧,何必让尸车变为牺牲,漫漫长夜里,弓弦的疲惫晾晒着斑驳的星辰。

原谅我,不能在你腐烂的时候剃去快感。

原谅我,不能从半掩的门扉,指引你的呐喊踏上征程。

祖先,在盛大的晚宴展示家谱,邮差只会沿着同一条途径构建黎明。如你所愿,泥土忽略了浩劫,稀薄的面孔,因为脱胎换骨而再次明朗、清晰。

14

你能想象出某种细节,在古代非正式公共关系里。大宋情定终身,大辽在元问题上貌似苍白无力。金人潜行中解释智慧,一只海东青也变得需用独特角度思考哲学问题。行注目礼吧,从桥的这边走到那边。精雕细刻自己橱窗里的结局,一相即成,苦海里的光波渐次消逝,暗物质也悄然转化为意蕴无穷的——同质异构!

书卷怎能记载,思维的弹性和耐力。

那些卑微的史官,一只烤羊也可成为歌功颂德的个案。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填补视线以外的华盖掩饰的陷阱,似梦非梦的争战没有停息。

风和尘土的媾和,苦难无需再写一遍。

敲钟人已经上路了,他要在奏折上叩响钟声。是小笠轻蓑未要晴吗?还是,梦回吹角连营?

酣梦乍醒,一樽还酹残笺。

15

兵败召回,版图因此缩小。布满青草的旷野罢了鼓角狰狞,一只蝴蝶让风沙变得五彩缤纷。红豆从来不倚危楼,百尺之上,口红写下诗句。野栎树自为羽毛笔,在天空留下绝命二字。

乌黑的甲虫自诩为战马。一片向日葵的叶子,半世摇篮,半世疆场。峡谷吞吐着云雾,山脊隐隐作痛,只有空气步履轻盈,蠕动腰肢,催促平庸的肉体,用弓箭演奏失魂的哀歌。

英雄啊!地狱已经被连根拔起,天空就在羞愧的药罐里。湍急的生命在黄昏奔涌,耻辱的内部,信仰生出一双倒悬的翅膀。放下那奴性的不甘吧,忘却枯萎的睡眠,有一种悲伤还在草海里荡漾,何不做一场繁茂苍翠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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