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志(组诗)
作者: 葛筱强伯劳志
没有一只鸟,可以独自飞过清晨
也没有一只鸟,可以在阴云的笼罩下
渡过茫茫黑夜。那就让对岸的
杨柳奔跑得更快些吧,就让
河水中流淌的灯火
燃烧到天明吧,在隐秘的
希望到来之前,或在欢乐的眼泪
溢出眼眶之后,我们能够想象的事物
有无数个,可以抱在怀中的梦境
却越来越稀薄,而伯劳拆开的叫声
仿佛是向我们敞开的世界
又仿佛是囚禁于时间的肉身
在离地平线更远的地方
我们不过是擅长遗忘的青草
我们谈论了所有能够想起的往事
也向所有的往事谈论了自己
却在鸟群构成的战栗音乐中
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永生
斑鸠志
我想为早晨的第一片云
写一封家书,告诉它栎树的叶子上
还有星星的眼泪,蔚蓝的一天
会有平原的宁静和河水的痛哭
而山斑鸠的叫声并非完全
为了隐喻和反讽,当我的目光
开始收缩,那些昨夜就应该落地的
浆果,会成为另外的事物,那些
拖着空气的生活,会成为
一闪而逝的万花筒。
时间真的需要一幅来自
飞机尾翼的油画吗?
我和更多的飞鸟,在无声中包围了
平原上的一座城市,只需
一门纯粹的手艺,而不是其他
山雀志
从几只山雀的叫声里,发现或遗忘
一座城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伊通河两岸的早晨,有些事物
在网络中消亡,有些事物
在河水的折光中幸运地诞生
有多少次,我在缀满雨滴的树枝上
看见几只山雀,从相对的真理中
抽出身来,拍打着翅膀,仿佛
在一个时代的间隙里
拍打着蒸腾的迷雾,而河水
和河岸上高大的杨树,总是
在山雀的挣脱中开始后退
早餐的时间到了,七月的雷雨
将落在我略显昏暗的餐桌上
灰椋志
从平原的腹地出发,再从一座
城市的边缘折返回来
从一首诗歌开始,再从
非诗意的生活中,拣尽寒枝
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在
灰椋鸟的腹羽上,多少低微
而单调的命运并不比庞德
毁掉的草稿更加复杂
也不比我们读过的俳句
更加简单,正如我用一个
早晨的日光拨动了群鸟的叫声
只是一瞬间,就完成了
与记忆相对称的永恒
白鹭志
写诗有什么用呢?爱上一只
水上的白鹭有什么用呢?
我坐在伊通河的桥上,眺望
一座城市的高度和倾斜度
有什么用呢?身为百代过客之一
我虽梦有繁花,却不敌黄昏
鸟鸣的一瞬,我虽心怀旷野
却无法抗拒时间的洪流
我从未相信一棵草的寂静
也从未获得广场上鸽群
呼啸而过的掌声
灰鹤志
从艾略特开始的早晨
到布罗茨基结束的黄昏
之于一只转世的灰鹤来说
就是从自己拍打的翅膀开始
到腹羽被风吹开的梦境结束
而在一首极其短暂的诗中
空旷的伊通河与同样空旷的城市
都适合放在一只名叫田纳西的
坛子上,不是吗?一只大鸟
开始鸣叫,会有更多的鸟追逐日光
更多的鸟开始追逐日光,便有
一个人消失在盛夏的河滩
就像时间带来了一切,而一切
又必然被时间全部带走
草鹀志
在我们谈论一条河的黄昏时
草鹀就从灌木丛起飞了。
如果一切如常,如果我们预料的星星
准时出现,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情
便已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
我们在慢慢升起的月光下
朗诵平凡的一生,可能和草鹀一样
在黎明时分起飞,在黄昏时降落
或者刚好相反,我们坐在一间
褐色的房子里,试图让三道闪电
击中,但始终没能如愿
麦鸡志
其实我想谈的是杜甫,是他
在一场秋雨中,为一个时代叙述
一幅足够称之为大梦的缩影
杜甫的秋雨,终于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杜甫的呼告,却并未将时间摧毁
譬如河滩上麦鸡的脚步,有钟表的耐心
譬如朱湘蹈海,并未引起我们想象中的巨浪
只有时间无敌啊,作为一种力量
我们在各自的海岸线上
为身份不明的一生画出界限
却不能在界限的禁锢中
重返平原和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