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鸟叫变暖的时候（组诗）
作者： 刘向东大老鹰
山民管鹰叫大老鹰
随手一指说：看，大老鹰
比天还大
那是在上庄
上风，上水
大老鹰领着云彩飞行
或盘旋于花宝石北山之绝壁
一双翅膀扇动山风
有时大老鹰是静止的
像天的补丁
似乎没有它
天就有漏洞
绝顶之巢
疑似天上
云里雾里如白天的星星
山猫独自看见大老鹰的蛋
说是蓝色的，比天还蓝
而且有星云一般的花纹
因为见不到大老鹰的尸体
都说它活到老，飞到老
持续飞升。而我
让它在诗里搏击直到燃烧
变成火烧云
远离大老鹰的日子
老是怀想
它的影子
只有在大老鹰的影子下面
你才能感觉它的分量
只有大老鹰的影子从山脊碾过
你才知道什么是山响
也只有在大老鹰的影子下面
你才有把握认定
大老鹰已经老了
而它背负的天空忒重
把天空交还给天空的时刻
即将来临
巢
太阳还没出窝儿
山雀子成双归来
叼着泥草、化纤和羽绒
抬来青虫与光明
老屋的对面
先人的领地
最高最大的土丘里
住着祖宗
山雀子忙于絮窝儿
在坟头柴草里建造天堂
喜鹊把小轿儿抬上高枝
忙于风吹雨打的爱情
山雀子的巢儿是半圆的
坟墓是半圆的
高悬的圆圆的喜鹊窝儿
地球的化身
日月的缩影
喜鹊登枝
河岸飞来的花喜鹊
一对儿一对儿比着飞
叼着柴草使劲飞
身子忽然高起来
转天是双双抬来木棍
在北台子独一无二的大榆树上
用晨光把木棍绑结实
大树忽然高起来
翻盖老屋的人搓着手
咱们打地基啊
人家上大梁啊
心儿忽然高起来
山喜鹊
门前的山杨树
眼睁睁被放倒了
大树倒下“吱吱”的声音
喜鹊窝落地“噗”的一声
有一对喜鹊正朝它飞来
身子忽然飘了起来
虽然山喜鹊有翅膀
可也不能老在半空飘啊
忽见美丽的鸟儿
飞离地球。我飞起来
追，追，拂动双臂
醒来才知道身上还没羽毛
长尾巴山鹊开始搭窝
老榆树刚刚长榆钱
长尾巴山鹊开始搭窝
真是好天气
天空比海更蓝一些
半个鸟窝在高风中摇晃
那么高，高得让人不放心
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
另一只山鹊去向不明
蓝鸟
她俩异口同声地
说：在房西大石井子上面
河套边的石墙缝里
有一窝你一定喜欢的小鸟儿
挤眉弄眼的姐姐讨厌死了
不肯将鸟窝指给我
在她俩临近出嫁之时
在我七岁那年春天
我踅摸好一阵子之后
看见两只蓝鸟
在河卵石上颠它们的尾巴
眼神总要规避一个方向
当我盯着它们的规避寻找
它们就急了眼，想冲过来
却又假装没事儿一样
转过身来，转过身去
凭了蓝鸟眼神的余光
我找到它们家的方位
伸着耳朵听，小鸟儿
忽然不管不顾叫了起来
捧着正长毛儿的红肉蛋儿
看八只小小的眼睛看我
小眼睛，闭不上的小眼睛
没有牵挂，没有遮掩
它们冲我把嫩黄的嘴巴张开
好像我就是鸟妈妈
嘴上也叼着虫子
好像要连我也一口吞下
见我并没将鸟窝端走
两只蓝鸟一阵乱叫之后
给我以感激和信任的眼神
贴着山谷飞去
待它们叼着虫子归来
在石头与石头间跃动
我眼前再也没有蓝鸟了
跃动着小块儿小块儿的蓝天
正是鸟叫变暖的时候
一大早，窗外
忽然“咕咕，咕咕”起来
布谷来了。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
不见鸟儿，只听
无花果枝叶间的呼唤
咕咕叫，咕咕叫
去年也是这样
偶读普里什文的《布谷鸟》
说是五月里一只布谷“咕咕”
林子那端，另一只赶紧答应
转年有一只又飞来了
叫了半天，却没了回音
再叫，还是没有
于是那叫声就凄厉了
那凄厉的
受尽折磨的灵魂
寂静黄昏
寂静黄昏，林表纹丝不动
此时林中鸟
一声不吭
蓦然一声叫，一声怪叫
它从高枝上扑下来
闪过丛林的缝隙，擦过山的边缘
重新上树
睁一只闭一只
脑门上的眼睛
许多年以后，我看见
梦中的鸟儿又回来了
也有可能是记忆中的那只
似乎它也是如梦方醒
不见你高飞背夕阳
不见你高飞背夕阳
留下天空的空
以闪电的姿势你扑下来啊
哪怕你以我为猎物
哪怕你一把把我揪起来
一把把我揪起来抛在空中
哪怕是你
拖着与狼共舞撕裂的旗帜
哪怕是你
戴着镣铐的骨架暗自哀泣
在你飞剩下的时间里
还有什么可以飞来
双臂呼扇成幻象
飞啊，飞，又像驱赶
小鸟窝
我要让这灵巧的小鸟窝儿
连同带着花纹的鸟蛋
和青枝绿叶一起装饰新居
可是她不让多看一眼
不让摸。沾了生人气
热乎乎的家说凉就凉了
红脸蛋儿小姑娘跟我说
就在这个窝儿里，原有四个蛋
刚刚被鸟妈妈搬走了一只
我伸出的手，再也
无法收回
请鸟儿落在我手上
直到把剩下的鸟蛋孵化
石头蛋蛋也长翅膀
手掌树上小鸟的家
白鹭楼下
小丫丫把鸟窝画在手掌
五根树杈的手掌向太阳举起
树上的鸟窝在手心发烫
鸟鸣在高高的树枝间摇晃
小丫丫，有一个秘密
爷爷告诉你吧
别让小鸟在你手上产卵
在我比你还小的春天
摸过麻雀蛋
鸟妈妈转眼就抱走了
带着我指纹的那一个
灰鸟记
它们打南边奔雪松而来
忙于搭窝
有一个正对着我的窗口
某日大风，我在树下
为松松垮垮的鸟窝担心
眼见它被刮下来
吧唧摔在石板上
杂乱柴草间夹杂着破碎的蛋皮儿蛋黄儿
另外两棵树上的鸟窝
转眼也七零八落
去年春天，它们重蹈覆辙
还没等生蛋
大风就把半拉子鸟窝给端了
今年它们又来了
飞走，飞回，在树枝间打量
在树梢上议论
终于没再筑巢。估计是
它们想要再试一次
有鸟提请汲取教训
大家商量了半天
最终放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而有一只，一再眷恋此地
“咕咕，咕”地叫，最终
于秋夜冷雨中横尸东楼门外
一地飘零
太平鸟
——读周晓枫同题散文
十二月的早晨
当你被那奇异神秘的鸣叫唤醒
亲眼看见头顶羽冠的鸟儿
一一将尾部末端明亮的黄边儿藏好
你居然和它们一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面对太阳，长时间一动不动
有谁相信，这是一种虔诚的仪式
除了你和我，和那些鸟儿
为了确定它们的身份，你跑到国家图书馆
找到一个安详动人的名字
傍晚回到家中，鸟儿已经散去
怅然中你发现还剩下一只，一动不动
你用温度计测量一下：－6℃
谁知一棵大树收留了什么
它巧妙地藏起一个夜晚的秘密
你守着这个秘密，天不亮眼睛就亮了
你想看到它重新起飞
麻雀匆匆来去
而它一动不动
你开始担心，它会不会是冻坏了
直到太阳给万物以复活的力量
你见它慢慢转动脖子，还梳理
被一夜狂风吹乱的羽毛
活动几下脚趾
整整十五个小时，它坚守的位置
是你心灵的位置
看啊，看啊，不知不觉
你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我在远处看你
待你睁开眼睛，光芒四射的阳光中
到处都是太平鸟
而那个果实的看守者
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由此你说你看到了存在的幸福
而我只看到太平鸟，在
并不太平的世界。尽管
至今我也不知道，太平鸟
是一种什么鸟
但我相信它的美丽，通过你
通过你，我也期待太平
你隐匿了透明的带花边儿的翅膀
在你睡着了的时刻，亮出了真实身份
梦乡
村庄的边缘翅膀向上
喜鹊占领了梧桐树
新婚的乌鸦
筑巢于国家电网铁塔的夹角
或水泥电线杆的横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