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行

作者: 王喜

将欲行0
作者简介:王喜,笔名弋吾,甘肃会宁人。在《文艺报》《诗刊》《诗选刊》《天涯》《星星》《星火》等刊报发表大量诗作。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艾青微诗歌奖、卞之琳诗歌奖、第四届世界华语文学奖等。创作有长诗《漂萍集》《兽骨传》《列国游》等二十四部,出版诗集《在人间》。

一定是雪

没有雪的春天不真实

嫩芽爬出冻土

趴着看雪花献身的过程,学着献身

一粒籽种长成春天

饱满属于秋天,光是喝足了

还不能长成参天模样

经历过生死,才能懂得生死

像一枚雪花成为

一颗露珠,展开翅膀一跃成名

这一路上所有的经历

在恍惚中,奔跑的露珠前世一定是雪

月亮从未有过鄙夷之心

为了霜花更白,裸着

身子扑上去,月光从来不喊疼

更不会无端呻吟

尖叫声是霜花的献祭

天底下的万物

在月光眼里都是一种需要疼爱的事物

不会因着草尖更锋利

多堆积一些,不会因着

角落更黑暗不去

照顾,黑夜有数不清的暗礁

月亮只为天下白

从未有过鄙夷之心,更不会

因着一个老人

孤独的日子不去光临他的窗口

陌生感

的确越来越没有信心,到底是

村子失望透顶,还是我

麻木无知,我们就像雪花落在枯枝上

失去了流水拍打石头

激荡的节奏,拖着疲惫的日子

走过慵懒的村庄

仅有的一块冬麦像依然坚守的亲人

一切都像掏空了灵魂

北风举起刀,我的脸上没有感觉

阳光穿在身上的坎肩

我无力偿还,低着头进村,低着头远走

旷野上

看透了也不说。月月圆

月月缺,从窗户中升起来,从窗户中落下去

等人归来,大风一遍遍

在门板上捶击出鼓乐之声,在旷野

听不到回声。同样

听不到的犬吠,像春天融进泥土的雪花

孤独是不开口的神仙

坐在烟头上,看着月圆月缺

月光铺在田野上

白茫茫一片,像霜,像雪,更像擦不掉的雾

仰望星空

在星空中,用虚构的线条

连接星与星

画出心中拼凑的图像

一切都是虚构

一切又都像真实存在

当画出一片雪花

一场大雪凭空而降

深埋大雪中的人

与野草为伴,共历风雪

雪停后画出麦子

不是一株,足足画上一整片

画上手握镰刀的人

两只眼眸是两颗落单的星星

与整个星空相比

这两颗不灭,整个夜晚就一直亮着

在影子中分辨喜悦与哀愁

一个人活久了需要与镜子对峙

木头一样

所有的感知都在镜子中,喜悦也好,哀愁也罢,都要依靠镜子

看清自己并不是易事

要有清透的目光。可是人活久了

难免瞳仁中沉淀下杂质

有了雾看什么都不会太清晰

镜子有时会像水

人影晃动水面也跟着,泛起波光悠长的细浪

刚刚呈现的表情又要重聚

反复没有尽头,直到在镜子中变得模糊,世界才清晰

月下人影相对开

寒夜里凄楚的哀嚎是一只鸟

唱给霜花的歌谣。

有人并不喜欢,突兀的高音像要送走一个人的唢呐声

更像一场游戏的前奏

举杯吧!为这寂寥的夜晚,点燃一支香烟

的确是有必要的

一个人坐成了两个,月亮义无反顾

月头升起来,月末落下去

月中那短暂的圆,多么完美,多么让人期待

将欲行

生出翅膀,北风蜕变蝴蝶

春天的城门外

大雪放下孤傲的骨头

纷纷化为流水

启程远行的人,不必回头

更不必担忧

枯木上奔跑的烈火

不达目的不放下

火把,快燃尽时会烫到手

相信这不是梦,又像在梦中

我的远方在黑夜入口

比远方更远的,黎明正在嫩芽上生成

我爱这人间流水

时光流星一样短暂,昙花一样

来不及欣赏——

青春花,不可能重开。看看满山野菊花

须发白了,年轻的心仍旧

有黄金的重量。我爱这人间流水

爱那不回头的决绝

催开一朵花,与摧毁一场梦

属于同一股流水

当年轻不再,便明白流水为什么如此湍急

渴望

我是听到呻吟后,才发现的她

蜷缩在垃圾箱的一角

比垃圾更像一堆发着腐朽气息的垃圾

这一刻,整座城市还未醒来

还在昨夜的梦魇中挣扎,这种场景

最是想要抖落的

霉变的附着物,插在一些人心上的刀

他们的痛苦是狰狞的

我蚂蚁一样的善行,晨阳落下来,她像看见了新生

在梦里开口

天晴有老虎盘踞胸口,猛兽凶险

不敢妄动。天阴有蛟龙

独卧眼眸,不敢流露,生怕一滴眼泪唤醒。

能在体内消融的,不能在体内

消融的,在思想深处装上一道闸门

在梦里开口,不说生死

不谈时间与旅行,我们只谈爱,只谈

火一样的,漫山遍野的桃花

一样蔓延的,春风一吹无法控制的火焰

你的花园里,请允许

我要建造一所房子,关住我,冲动的老虎

我并不想一直写雪

太轻,压不住呼号的大风

太重,压断脊梁,埋掉轻飘飘的一生

大雪一落,开在眼里的白花

完全是一种怀念

我并不想一直写雪,纯粹的悲伤,沙漠一样

写不完

嗓子越干越想咽下一口雪

为留住冷,一年年地又盼望着下雪

在这无尽的矛盾中

一次次原谅,一次次仇恨,一次次纠缠一场雪

灯火背后

煤油灯下补衣服的人,月光下纳鞋底的人

站在崖畔上望远山的人

爬了九十九阶土台台,只为摘下一捧山杏子的人

今夜又回来了,站在

灶台边上,挽袖子的动作还是那样

天蓝色的围裙挂上白云

她还是舍不得扔掉。在孩子身上

她什么都舍得,光阴、生命

为这,她丢掉了疼痛,把自己柴火一样

添进灶膛,火光为她苍白的

脸,镀上阳光红,温暖的笑容从来如此慈祥

雪景

大雪天,推着残破的婴儿车

捡垃圾的老奶奶

让这一场雪,看上去更白

像一片雪花经过

我的眼前,是大雪还是白发

压弯了她的脊梁

生活闭上她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

拼命抿住下唇

阻挡寒风入侵。顺着

脸颊滚动的

是扑上去给她温暖的雪

还是泪水

整座城市裹在大雪中,没有声响

没下过井,你们就不知道煤有多黑

黑的时候连整个世界都是

没下过井,你们就不知道煤有多黑

煤的心肠像我们的牙齿

黑的煤心上的光,像我们对这个

世界的渴望。每一步

都像走在缸边上,心疼的是缸,碎了

该用什么装水

这长牙齿的软物,能撕碎一切,包括一个完整的家

说到此处,请允许我

讲一个很短的故事。十八岁的成才下井后

让猛兽吞了——

十八岁的成才,天天在下井,从未间断

致但丁

我相信,阳光不会永久沉沦

生命的舞蹈要登梯的姿态去完成

为这,我走了14233阶

企图能够触摸到诸神的脚趾

大火的呼吸太无情

拒我于门外,相信这是你的指示,警钟一样

我需要走自己的路

在自由世界里,走过一万阶

多少年后,会不会

有人翻出为你写下的歌,我相信,见过你了

白纸黑字

落下黑字前,白纸上没有江河,没有群山

一滴墨便听到了风声

再落。便有了开花的权术

关人的黑屋子

锁住脖子的铁链,书生的笔

写不直一双

弯曲的膝盖。白纸上什么都能装得下

什么都可以说

要墨开口,黑的黑着,白的也黑着,一张诉状空着

空屋檐

低下头,蚂蚁们正忙着搬家

在暴雨来临前

我为躲雨,站在别人的屋檐下

秩序井然的我的同类

它们丝毫没有受到天气影响

相信预判,我缺少

这样的自信,在空屋檐下抬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蚂蚁们

能够举起的我搬不动

大雨来时会湿了

我的布鞋,我的担心不是泥土

弄脏了,我的行头

是这漏雨的屋檐,还能经受多少次风雨

人字的写法

一撇,半生

一捺,半生

如此简单的笔画很多人完不成。很多人

生命走完了

人字的笔画没有写完

活着,死去

遵从人字的笔画,遵从了顺序

活着去死

从人字的写法中

能获得

怎样的真理——

两条腿的人要扶着碑

才站得稳

“母亲是唯一没有扶碑、风雨打不倒的人。”

墙头上的草最先收到大风归来的讯息

事实如此。草动而后万物知

身体单薄的孤高者

像灯塔,更像指引或方向,多少人以此来判断

时间的命运,真正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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