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布鲁克
作者: 王若曦
天山,深居欧亚大陆腹心,以两千五百公里的恢宏体量横亘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四国。其上冰川遍布,仅在我国境内就有近一万平方公里,仿佛一座巨大的“固体水库”,孕育出大大小小三百七十多条河流。
让我们将目光拉近,来到天山南麓中部。支脉萨阿尔明山海拔4000余米处,冰雪融水聚成一条条汩汩小溪,这就是开都河源。溪流裹挟碎冰,陆续相汇,一路向西,穿越小尤勒都斯盆地,在艾尔宾山西端往南拐了个大弯,又回头向东,蜿蜒于大尤勒都斯盆地。其间,12条支流、大量降雨与丰沛的地下水纷纷补给着开都河,不仅带来磅礴水量,还造就了湖泊众多、飞鸟成群的草原美景。
开都河上游的草原名叫巴音布鲁克,蒙古语中意为“丰富的山泉”,平均海拔约1500~2500米,是中国最大的高山草原。身临此地,牧草在风中温驯低头,草波向远方轻荡,一切又被层层雪峰包围,与世隔绝……
曼妙河流,繁星盆地这里的夏天有“九个太阳”
左页图是巴音布鲁克,这个超大的草原面积约2万平方公里,是我国第二大草原。这里海拔近3000米,连绵的雪岭冰峰围绕着湿地湖泊。泉水、溪流和雪水汇在一起,水草丰美,气候凉爽而湿润,是动物繁衍生息的天堂。
一万年前,人类刚刚开始驯养狗的时候,已经能打磨出精细的石器来满足渔猎所需,这个时代,被称为“细石器时代”,那时候,巴音布鲁克就有人类活动。有历史记载之后,春秋战国时吐火罗人在这里游牧;从汉朝到元朝,匈奴、突厥等许多古老民族,都曾在这片草原扎下营帐,并且拉锯式地争来夺去。征服、驱逐,或被征服、迁徙,不同的部族像成群的野马在草原上来回穿梭。明代,蒙古辉特部在巴音布鲁克游牧,惊艳于这片巨大草原河流弯曲悠缓的美景,开始称它为“开都郭楞”,蒙语中有着“姿态曼妙的河流”之意。而开都河一名,从此沿用至今。
开都河源头的水量不大,但它流经的尤勒都斯盆地,蒙语的意思是“繁星”,寓意有众多珍珠泉、沼泽和湖泊。伴随着这些“繁星如水”,开都河有了大河之姿,最终滋润出两万多平方公里辽阔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
作为秘境之河,开都河并不需要多大的知名度,更多时候,它似乎被群山阻隔在人们的视线之外。然而这条河流,见证过人类历史中太多的重要时刻。


第一次是在三千年前,亚欧草原大游牧的先民们,在巴音布鲁克的开都河畔,修建了太阳祭坛——这是新疆范围内迄今发现的规模最大,形制最完整的太阳祭坛。考古专家们称,其建造方式与中国古代中原王朝的祭天场所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代表着中原文化很早就影响了西域诸地,且沿着开都河传播到了巴音布鲁克一带,留下了文明的宝藏。
第二次是在1771年,人类历史上最后一次民族大迁徙。开都河和它所滋润的高山草原敞开怀抱,接纳了东归的土尔扈特部族。这史诗般的回归,早就印刻在中华文明的记忆之中。土尔扈特部族东归时携带了七座移动庙宇,其中之一的巴润库热,如今也已离开马车,不再漂泊,完好地保存在开都河畔。
最近的一次是在2013年,巴音布鲁克与托木尔、喀拉峻-库尔德宁、博格达四地所代表的新疆天山,被联合国列为世界自然遗产,开始向全世界展示它的绝世美景。
每年冬春交替之际,开都河上游冰封的河面开始缓缓恢复生机。暖阳照射下,冰面晶莹剔透,呈现出迷人的蓝绿色。河面似一条玉带,从崇山峻岭中悄然飘出,镶嵌在草原上。午后,冰面晒足了阳光,这恒星的力量,开始在河面展示冰裂的奇观。此时从空中俯瞰,整个水域犹如一块被大自然不规则切割的剔透翡翠。奇异的冰裂引来学者的考察,最终他们找到两方面原因:一是开都河水位波动大,表面结冰加剧了水面冰层上下的不均衡,在水流应力和温度的拉扯下,冰面形成冰裂纹;其次,开都河并不温驯,冰下的水流深度极不均衡,也会产生冰裂。开都河冰裂是太阳在特殊时节赐予的美景,随着气候转暖,河面很快就会全部化开,大小不一的浮冰在流水带动下“擦肩而过”、相互碰撞,声响比风铃摇动还要清脆几分。
要看开都河冰裂纹盛景,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可以办到,但要看开都河“九个太阳”奇观,则需要运气。传说,当初后羿射日后,九只金乌从天而坠,正巧落在巴音布鲁克草原,所以至今人们还能在大河中看到九个太阳。“传说”只是人们对神秘美景的浪漫解读和想象,开都河的“九个太阳”,其实是太阳在“九曲十八弯”的河流里的倒影。


登高眺望,开都河像一条从高空轻盈飘落的巨型哈达,弯弯曲曲在草原上延展开来,倒映着天空和云朵。当夕阳从云隙中洒下万道霞光,逶迤河面也就亮堂堂地映出了“九个太阳”,观者无不惊叹,或许这是只有在巴音布鲁克才能看到的奇景。然而,想看到“九个太阳”奇观要靠缘分,只有在河水水量、光照角度、拍摄时间都极佳的时候,才能看到太阳的九个倒影,大部分时间只能看到五到六个。
人鸟和谐的春夏之约亚洲最大的天鹅保护区
第一次到巴音布鲁克大草原的人,首先会惊叹并疑惑的一定是:它怎么会这么平!这么大!在震撼中清醒过来,人们会发现开都河有一万个拐弯,草原上有上千眼泉水。
每到夏季,整个草原就像一块绿色地毯,水流与湖泊宛如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镶嵌其上,与四周的雪岭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丽画卷。因为水的滋养,巴音布鲁克成为天山南麓最丰沃的夏牧场,被称作“天山的心脏”。
巴音布鲁克的湿地景观无数,最著名的当数天鹅湖。其实,天鹅湖并非指某一个湖泊,而是指众多互通的小湖组成的湖沼地,那是各种禽鸟理想的栖息地。每年春天,从非洲南部、印度等地飞来的天鹅,都会如约回归到巴音布鲁克。
四月前后,大天鹅、小天鹅、疣鼻天鹅、灰鹤、白鹭、斑头雁、金雕、雁鸥、棕尾鸟、野鸭等70多种、1万多只珍禽鸟类,全都迁徙到此繁衍生息。彼时,湖水潆回如带,清澈见底,湖中水生植物丛生;四周群山环抱,绿草如茵,高山云影倒映湖中;天鹅、雁鸥成群结队,时而欢腾湖中,时而击水而起,极为壮观。
实际上,在大部分鸟类到达之前,天鹅湖就已经迎来最早的一批归客:7000只野生天鹅。作为亚洲最大的天鹅保护区,巴音布鲁克生存着地球上最大的野生天鹅繁殖群体。这里的地温稍高,地层最先解冻,水位稳定,水草发芽早,生长快,食物丰富,所以天鹅们都会早早回来筑巢孵卵,生儿育女,直至10~11月再迁离,居留期长达半年以上。对天鹅来说,这片沼泽湿地不仅是每年的繁殖地,更是让它们安心的家。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牧民视天鹅为天使和幸福鸟,对它们照顾有加。有些天鹅得到牧民喂养,自觉地“早出晚归”,犹如家禽。天鹅认识对自己亲善的人,即使经过深秋的南迁,次年春天回来的时候,很大一部分天鹅都会精确回到牧民家中。
天鹅湖野鸭的种类也很多,过去每逢五月端午,很多牧民会钻草棵、捡鸭蛋,一两个钟头就可以捡到满满一筐。但自1980年天鹅湖成为全国鸟类环志点(给鸟类戴上环形科学仪器,进行科学考察的中心点)之后,附近的牧民就再也没有捡过野鸭蛋。这里的牧民更是从来不打鸟,不伤害鸟。他们认为天鹅湖的鸟有灵性,祖祖辈辈都视它们为神鸟,没有谁去打。村落里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若真打了一只,全村人就要把他家的牲畜牵一头出来供大家吃,让他算一算,是天鹅、大雁的肉多,还是自家牲畜的肉多。如此一来,便没人再有捕鸟的心思了。
3亿年的鱼类种族与大熊猫比肩的珍稀土著
开都河面之上,是飞鸟与牛羊自由生长的天地,河面之下,则是属于水草游鱼的大千世界。其中最为珍稀的,莫过于一种已生存了3亿余年的鱼类——新疆大头鱼。大头鱼学名扁吻鱼,又称虎鱼,有着古鱼类活化石之称,只有一属一种,仅存活于塔里木水系,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土著鱼。



新疆大头鱼以肥美著称。1768年,四十八岁的纪晓岚因为同侪的贪污案,被发配到新疆。两年的流放生涯,他基本是绕着东天山走了一圈,这位乐观才子一路记录着奇景和美食。还特意写诗大赞开都河的鱼:“凯都(开都)河鱼八尺长,分明风味似鲟鳇。西秦只解红羊舴,特乞仓公制脍方。”十来年后,安徽籍官员曹麟开又被发配到此处,作为才智非凡的诗人,他也忍不住为开都河的大鱼赋诗一首,写下《塞上竹枝间》:“万壑争从淖尔输,渭干河水合开都。细鳞巨鱼天生鲶,那减松江五尺鲈。”
来自中原的诗人们将大头鱼与鲈鱼、鲟鳇鱼媲美,可见大头鱼之味美。实际上,大头鱼的确个体大,鱼肉细嫩如豆腐,鱼汤颜色如牛奶,非常鲜美;鱼头比例也大,丰腴可口,富含脂肪,是新疆民间的传统滋补品。据说,古时候生活在开都河水域的人们并不以五谷杂粮为主食,他们仅吃扁吻鱼等鱼类,被称为“吃鱼的民族”。


每年4月底至5月初,大头鱼逆水而上,前往巴音布鲁克草原静缓的河湖中产卵。尽管地处高山寒带,幼鱼生长缓慢,但大头鱼产卵较多,最多时,一条鱼可一次性怀卵近万粒。并且,它们在整个开都河流域都少有“竞争对手”,处于食物链顶端,数量自然可观。开都河及其下游的博斯腾湖对新疆大头鱼来说,是当之无愧的“伊甸园”。20世纪70年代初,仅博斯腾湖一湖的大头鱼,最高年产量就达到了二百多吨。但也是自此时开始,大量水利工程的修建、外来鱼种的引进等种种原因,导致大头鱼数量剧减,至今存活极少,已成为濒危物种。在我国濒危野生动物红皮书鱼类部分中,大头鱼属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新疆150多种现存鱼类中唯一达到此等级别的,与大熊猫、中华鲟同属一个级别,被称为“水中大熊猫”。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扁吻鱼人工繁育基地已在阿克苏市挂牌成立,拯救新疆大头鱼进入了实质性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