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绝配

作者: 蒋泥

变卦

苏尔守有着心酸的暗恋、初恋,至今为他留了一块白地,驰骋于内,那种奇妙、甜美、苦涩、纯粹的感觉,对于他做生意、搞推销,是一种调剂、中和与鞭策。女孩子在他心里早已结晶、幻化,像是不能触摸的梦,顽固地存在,一碰就破碎。

住院时,回忆过往经历,他最留恋那段美好时光,萌生了即刻回去找她的想法,无论她现在干什么,有没有成家,起码他要了却心结。

中间的隔断太久,即使他放下一切,也不容易找到她,不如找私家侦探,查查她的底细!省了没头苍蝇似的瞎蒙!

他是做楼盘生意的,买入、持有、卖出,赶上楼市红火,十几年成了亿万富翁,第一桶金则是星姐的两套房子。

苏尔守还在读书时,给星姐的女儿尚欣补课,结识星姐母女。星姐说,自己一无所长,你这么帅的小伙儿做家教,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不说,也赚不多。

我呢,和女儿相依为命,丈夫离世,有两套房子,卖掉有几百万,咱们合计合计,我出资,你出脑子和汗水,一起做项目、投资。她老家温州有专门的炒房团,多少人大发,好像炒房子前景不错。他愿意合伙炒房吗?

星姐的两套房,都是130 多平米。苏尔守没打折扣,和她说干就干。卖掉星姐的一套房,另一套租出去,又租了套60 多平米的小两居,三个人合住,手上就富余出300 多万现款,用作首付、月供,买到八套90 到100 平米的新房;半年后另一套也卖了,再买几套,拿在手上两年,翻了一倍以上。滚动卖出,第一批获利两千多万,第二批获利近三千万。

财富爆炸,惊人的杠杆效应,让他们欲罢不能!

星姐如同打激素、吃春药,鼓动苏尔守别再犹豫,趁楼市势头向好,倒插门,假结婚,哪怕“租”给她五年,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共同投资,利益均享,他要帮帮她,把那点家私盘活、盘大,赚到十个“小目标”,实现财务自由。

为这些“小目标”,苏尔守付出八年好时光;后两年,又进来若干个“小目标”。

眼看楼市越收越紧,越难赚钱,他觉得该是撤离的时候了,星姐却咬紧不放,直至他累倒,躺进了医院。

为自由失去健康,何其愚蠢!出院后,他决定“躺平”,急流勇退,享受人生,而找到那位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和她携手白头到老,他的“躺平”方叫圆满,此生无憾。

一年多前,他踌躇满志,路过北京的西单商场,临时想起要给星姐的女儿尚欣买圣诞礼物,不想遇到一位已经混到领导岗位的大学同学。

他风尘扑面,人家见到后,讶异、惊奇,问他在哪里发财,成家没有,他敷衍说四处打打工,混口饭吃而已,至今单干。同学不觉露出怜悯神色。上学时,他俩关系不错,四年时间有两年是上下铺,一定要带他去吃个饭。晚上恰好有人在南京大饭店包了房请客,这哥们想炫耀自己的势力。进到包间后,摆谱,拿架子。当晚点了盐水鸭、狮子头、河豚、太湖白鱼、大煮干丝、水芹、鸡毛菜和阳春面,一人一只大闸蟹。酒是茅台,茶是普洱,海阔天空神侃。

请客的老板带了个靓妹过来,那女人酒量不小,一直在敬酒,对同学万般巴结,极尽恭维。响应老板号召,坐到同学大腿上,喝起交杯酒。

酒酣耳热之际,同学和女人划起拳,赢的和输的亲嘴。那女人老是输,她越是输,请客的老板越起哄、兴奋,就差把女人摁到老同学床上去。

他看着不适应,觉得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便悄悄溜出去,不辞而别。

同学和他已陌路,过去好,那是过去。现在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经验、阅历、身份,形成差别和层次,很难对等谈话了。

即使他远比同学成功,也没什么了不得。

主要是受到了刺激。同学从开始的端着,到后来的放开,居高临下的口气、姿态,让他难过了好几天。

他悟出一个道理: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做得越大,难免要和同学这样的人一条腿,就像请客的老板那样,他能做到吗?

庆幸自己的谨慎、收敛,从不外露做什么生意。

他没和谁商议,只卖不买,半年里放掉二十套房。出院后,快刀斩乱麻,加快变现速度,把北京、上海、深圳、南京、苏州、无锡、武汉黄金区段、所剩不多的房子清仓式出手,掀起惊涛骇浪,滚滚而到的钞票砸得人眼花头晕。

钱趴在账上,他摊了牌,要和星姐分切,说自己老大不小了,给了她十年,超额完成目标,他得正正经经娶媳妇、度余生。

星姐呢,当他是只会下金蛋的神鸭子,完全放手、放心,他的能耐、品性,经过了考验,他一旦走了,她就真的只剩下钱,再没有别的了。恳请他再坚持一两年。她出两千万,请他帮着开一家珠宝公司,等公司运转正常了,女儿尚欣留学归来,交给她,苏尔守那时再走吧。

这主意星姐其实想不出,是尚欣得到高人指点,给妈妈出的。星姐要笼络住苏尔守,不断麻烦苏尔守,直至女儿回来。

尚欣对苏尔守也有想法——既然妈妈和他是假结婚,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可以和他真结婚。

谁知苏尔守因住院,变了卦。

心动

闲人不少,苏尔守被挡住去路。

今天,他终于等来好消息,聘请的私家侦探发信说,他的“初恋”有了下落,也在北京,一个多小时前,她就在这个星光商场。侦探没见过本人,对不上号,但能拿到如此关键的信息,可见做了很多工作,下了足够本钱的。

闻讯后,他匆匆赶来,没想这里正搞促销,大厅里搭了个椭圆形台子,台前有三四位红旗袍女子,肩头斜挎条幅,拿着一沓沓广告,不时弯腰散发。下面是挤来挤去的人,争的抢的,笑的闹的,一直堵到门边。

不管了,不能误他大事!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只知道她的身份证,刚在这里刷用过。这时候来,本就有撞大运的成分。

苏尔守决定挤过去!支开胳膊,以掌开路,扒出一条道来,拼搏似的朝着对面穿插。

由于用力过于猛,弄疼不少人,那些人不满地叫喊。

如果不是快速通过,那一定会打起来。他也不高兴,累出一身汗。

将到对面时,突然琴音飘扬,清然如月,似有一股强大的磁力涤荡一切,收拢所有人的目光、声音,现场渐渐安定,人都朝向一个地方,脸上满满的期待和紧张。

请了哪位大歌星?有人伴奏?

苏尔守好奇,放眼一瞥,高高低低的脑袋、长长短短的脖子,台上并无什么歌星,是几名舞女,挥动绸带子。

横掠而过,台子的右边摆了钢琴,琴旁有佳人演奏。骤见之下,他心忽地一热,受到轰然撞击——走不得了!

很快,他掉转方向,朝着台前勇猛扎过去,口里喊着“劳驾”。

踩到了人,掰开人家的肩,捏疼了膀子,叫喊声尖锐、具体。

他没管没顾,直钻到最前面,站在最可以看清佳人的位置。

——是她!是她!的确是她!

他的眼里蓄满泪花,激动得有点忘形,却未失去理智,死死盯住她。

可把你找到了! 你学的是音乐? 在哪里学的?——娴熟自如!

两段白臂,纤秀的手指,左右滑动,流出动人的旋律。

苏尔守不能被乐音净化,反倒心跳极快,口渴燥热,目光灼灼,胸中涌出股股狂奔的情流,手脚不自禁就想动,就想舞,就想喷出来、喊出来。

但这是她的舞台,他不能砸她场子。

多少年的想念,多少回的决心,多少次的探访,得来如此轻易,让他幸福、忘情,不敢相信。

说不出她弹的是一首什么歌,音乐里含了绵延的苦味,甜蜜的向往,就像他对她的思念,也像水一般光洁柔媚。

他灵醒过来,拿手机录像,冥冥中仿佛有爱神招引。

听完一节,他有了一种想哭又哭不出的魔幻般的美感,庄严、圣洁。

他微微有点醉,眼睛里更湿,有点看不清人了。

一曲演奏罢,她移开凳子,侧对他斜斜而立,随着跳舞的姑娘们鞠躬。

前排带动起哄,要她再来一个。她笑着,飞扬一下头发,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

怎能不是她?终于再见!一定要带着她离开!

他攥紧了拳头,忍住没喊她的名字。

他尚有微微的不确定:这一定是她吗?不会搞错吧?万一认错人怎么办?

他不由皱眉。

记得两年前,他拜访一位总裁,人家说北京有另外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有一阵子,总裁的太太好奇,跑去看了,还真是难辨。总裁不信,中间人穿线,让他们在故宫前面的金水桥见个面,一个从北往南,一个从南往北,错身过去。总裁见到对方的一刹那,震撼了,就像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那人不仅神态、走路的姿势和自己一样,连个子都一般高。他们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往后要是遇的是那一位,对苏尔守不理不睬不认识,勿要大惊小怪。

苏尔守说,自己老家的邻居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旁人没法分清。因而在他看来,他们的血缘关系不能排除。譬如战乱之时的露水缘,和平年代的一夜情,留下杰作,暗分两支。有什么稀奇?做个检测吧!

台上的女子毕竟和他失散了五六年,真要是她的话,女大十八变,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只有一张远远偷拍她的相片,看不到脸,留下她的侧影,做了电脑的桌面背景,打开电脑就可以问候。

他时时傻笑,也有心痛得想对她哭泣的时候。

相片以外的记忆,全已模糊,眼前这一切更为魔幻,贸然相认,指不定要闹出笑话。别人当他是二流子,没安好心。并且,思念一个人太久太久,哪怕是稍微有一点像那个人,都不能平静,其实这是一种暗示或情结。差不多每次都错认了人——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这回不一样,他有了她的大概位置,但商场很大,她会不会在别处呢?怎么确定她就是“她”呢?

相信第一感觉,哪怕犯傻,遭人嘲笑,也不能放过眼前的姑娘。

姑娘翻动曲本,接着弹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正是他倾心的莎士比亚写的,他对它相当熟悉。

他家边上的饭店、咖啡馆,经常播放这支名曲,他知道它的来历、故事,买过盘,休息的时候品一杯咖啡,泡一壶茶,听这首歌。他含泪微笑,仿佛它诉说的正是他的悲情,让他无以释怀,对她徒增思念。他痴迷其间,不能自拔。后来,仿照欧美人每周都做礼拜的习惯,他每隔十天半月就听几首乐曲,在“欢唱KTV全球娱乐网”开了包厢,一个人含着泪唱,让无可寄托的心魂放飞,唱得“天下无敌”,后面接连多少天,就有了力量、激情。

现在弹奏的人却是她。她和刚才那首陌生的曲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要说差异,大概前一首哀婉的情绪更为稠密、深沉,揉搓心灵的力度也更强烈吧?

他眼前晃动,终于泪出。

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揉眼睛。揉着揉着,眼睛里肿胀疼辣,泪水越来越多,竟疼得睁不开了。

忍无可忍,他要给她良好的印象——这怎么行呢?

他闭上眼,回身挤出去,眯巴着去找洗手间。好不容易问出一个,摸到地方,溜进去,用清水冲洗。

舒服了,眼睛能够睁开了。

墙上的镜子里,两只眼眶肿了一圈,吓了他一跳,难道是晚上没睡好,或者是把脏东西揉进了眼睛?

对着镜子,他一路下看,查找身上的缺陷。

头发干巴巴的,面色憔悴,衣服皱褶多,仿佛来路不明的水货。

这一身打扮,太随意、太邋遢、太无礼节了!能见人吗?

嗨,谁想会在这时候出来见她,可究竟是不是她呢?

他差不多快把她真实的模样忘净了,他想的是藏在心底的一个人。来时竟忘记收拾!

赶紧回到她身边去吧。

刚出洗手间,手机响了。厅里的杂音和回音很大,他听不太分明,不经意地往外走。之后,又回了一个未接电话。感觉时间都不长,可是再转回来,围观、舞蹈的人散了,女郎不在,谁也说不清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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