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有缝
作者: 郑景川
小区长廊木凳上,一个八九岁男孩来回抓摸多多毛茸茸的脖颈。
多多是拉布拉多导盲犬,形象气质自不用夸。小区一位遛弯大妈诙谐地夸赞:“这只狗最像狗。”多多的好脾气、胖墩墩萌态、会说话的眼神吸粉多多。
男孩眼睛亮着神秘:“狗狗喜欢抓痒痒,可有个地方不能随便摸。”
“哦?”我疑惑地望定男孩。
“嗯,就是脑门中间这条缝儿。”顺着男孩手指看过去,多多眉心中间果真有道淡褐色凹线。“单摸这条缝儿呢,它会不开心。”男孩煞有介事地说。
“为啥呢?”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一头问号。
“因为,它会想妈妈。”男孩温软地低头说。
“想妈妈?”我的心头不由一颤。
男孩郑重地点点头。
哦,聪明的多多自然会记得自己的妈妈,只是身在江湖不由己,无法选择一直留在妈妈身边,又无处表达苦楚。我疼怜地摸着多多厚实的后背,纳闷脑门中间这条缝跟想妈妈有何瓜葛。
夕阳火炭,晚风微凉,喧声潮散。倏忽间,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电话。
“妈,咱家的樱桃树结樱桃了吗?”
“樱桃树?”
“对啊。”
“老院子里的树忒多年不结樱桃了。”电话里的声音温婉,略带笑意,比母亲的声音稍显年轻。
我旋即意识到拨错了号码,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支吾,想说句抱歉的话,又觉得就这么放下话筒唐突。
电话那头的母亲只是笑,老人家大概也听出来了,谁家母亲会不熟悉自己孩子的声音呢?
只是电话两边的人都心存善念,不想说破这个错误,不想先放下电话让对方尴尬失望。相近的电话号码,相似的温婉语调,相合的庭院樱桃树,这位母亲相应地也有个在外地工作的孩子吧?这个电话该有多巧多深的情分机缘啊。或许,在老人家想孩子时,在我想家时,老天巧意安排了这次通话?
网上看见一个故事,一年夏天,有个女孩给男孩打电话,上来就哭啼着道歉,说了十多分钟,才知打错了。现在,两人成了一家人。有时候,错也未必就是绝对的坏。诸事不由人时,也不必太过纠结愁烦。
小区早市上,新上市的红樱桃黄樱桃闪着馋人诱人的光泽。
“自家树上结的樱桃,别看小,酸甜可口着呢。”路边树荫下一位笑容可掬大妈向我推销。她的樱桃比别家摊的小,白莹莹,羞答答,抹着红脸蛋儿,怯生生挤在塑料盆里。
“这种樱桃不多见了啊,汁多皮薄,摘起来费工夫。”我蹲下身,想起母亲带我们摘樱桃的情景。
樱桃好吃,树难栽。母亲种在窗前的那棵樱桃树,繁密的枝杈年年结出密密实实、晶莹白润宛若珍珠的樱桃。初夏,樱桃熟了,风过庭院,压弯了的枝条跷跷板样起伏,煞是惹人生喜。母亲先是电话告知,然后就是等啊盼啊,颗颗酸甜怡口的果汁里包裹着慈母的期盼牵念。我们弟兄姐妹几家人端着白瓷小碗,站在院子里边吃樱桃边说笑时,母亲笑满眉眼。
“得一个一个小心地摘呢。”大妈笑着说。
我往塑料袋里捧着樱桃,蓦地,有个念头刷入我脑屏,莫非老人家是多年前接我错拨电话的那位母亲?莫非老人家是老天遣来的信使?
二姐边洗樱桃边幽幽地说:“看见这樱桃,就想老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