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月
作者: 杨孟冬
一
敦煌,古称瓜州。春秋时,允姓戎族在这里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因而,历史上有“瓜州之戎”之说。
秦国强盛起来后,允姓戎族迫于军事压力,受晋国所诱,东迁至伊川(今河南洛阳附近),曾在崤山(在今河南灵宝境内)设埋伏袭击秦军。
西汉元鼎六年(前111 年),分酒泉郡置敦煌郡、敦煌县,其郡、县行政治所均在敦煌县。
北魏孝明帝时,改敦煌郡为瓜州。宇文氏控制北魏半壁江山,瓜州又复为敦煌。
隋朝建立后,敦煌郡、酒泉郡相继被废黜。隋炀帝时,再次将敦煌置为瓜州。
唐初,瓜州易名西沙州,州治移至晋昌(今甘肃瓜州东南)。“安史之乱”后,西沙州又改成敦煌郡,郡治仍设在今敦煌市一带。唐朝中叶,敦煌被吐蕃统治。五代十国时,依附回鹘。
1036 年,敦煌归西夏王朝。元朝建立后,于1277年复置瓜州,属沙州路。明朝为沙州卫,清朝为敦煌县。
1987 年,敦煌县改为敦煌市,地处河西走廊西端,西界置有玉门关和阳关。历史上,中原与西域均以此为门户,有“古代中亚与欧洲交通要站”之誉。
我的思绪越过千年,越过了祁连山和疏勒河。我不住地告诉自己,我行走在古代丝绸之路上了。
二
匈奴,旧称胡人,是中原以北的游牧族群。他们“披发左衽”,与汉民族装束恰恰相反,自战国以来就对中原的富饶垂涎三尺。公元前215 年,秦国对他们疯狂的进犯很是愤怒,秦始皇派遣蒙恬引军对其进行打击。这一战,蒙恬不辱使命,将这个凶悍族群逐出黄河河套地区。事后,秦始皇下令修筑长城,将匈奴阻拒在了高墙以外。
西汉时,汉武帝对匈奴扰边当然也不能容忍,派遣卫青和霍去病领兵开往大漠,打得匈奴主力几乎崩溃,只好向漠北迁徙。和秦始皇一样,汉武帝在匈奴力量最颓废时,又一次对长城进行了加固和拓展。也就是在多次交战中,文韬武略的汉武帝对匈奴投去政治家智慧的目光。因为,匈奴的汗血宝马以及翡翠美玉对他充满着诱惑。于是,他就思谋利用大月氏与匈奴的世仇关系,遣使秘密与大月氏取得联盟,以对匈奴进行夹攻。就是这时候,一个影响世界并对国际文化发展交流产生积极和深远意义的人物闪亮登上历史舞台,这个人,便是张骞。对于他,我们太熟悉了,小学课本里连孩童都在学他的精神。
这一年是公元前139 年。这时候,匈奴已建立起统一的奴隶主政权和强大军事机器。他们活动的区域,被西汉称为“西域”或“塞外”。然而,张骞万万没有预料到,当他率领一百多人由西域人堂邑父做向导进入河西走廊时,就被匈奴的铁骑部队虏获。而此时,大月氏在匈奴攻击下已西迁到伊犁河上游。他们原先的地盘,已被匈奴占领。从此,张骞失去自由,被软禁了十年。再后来,他们一行趁匈奴监视松弛才逃出控制区,经车师(故址在今新疆吐鲁番市西北)、焉耆(新疆塔里木盆地古国)、库车(今新疆库车县)、疏勒(今新疆西南部)、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在大宛国王帮助下,过康居(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境内)终于来到大月氏。
辗转流离,张骞始终把塞外明月当作温暖的照耀。
大月氏,这个遭到匈奴几经骚扰的戎族,在阿姆河北岸定居下来。这里的土地十分肥沃,物产极其丰饶。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伤痛,已被恬静的生活渐渐抚平。尽管张骞说明汉武帝的诚意,他们都不愿再与匈奴为敌了。一年后,即公元前128 年,在感激他们盛情礼遇的告别声中,张骞和随行踏上返国之路。归途,张骞虽然特意避开匈奴势力范围,但在经过羌戎(位于今青海一带)地盘时再次遭到扣留。原因很简单,羌戎是匈奴的帮凶。再一年后,匈奴发生内讧,张骞一行才趁机逃脱出来。等到返回之日,原先一百多人的团队仅剩下他和堂邑父两人。
——坚强,勇敢,悲壮,忠诚,塞上明月可鉴!
也就是在张骞返回长安的同一年(前126 年),西汉设置“凉州刺史部(治今甘肃武威市)”,将河西之地纳入中央监察区域。
历史上,称张骞出使西域为“凿空”,是一次极其艰险的外交旅行和实地考察。张骞随后将其所见所闻写成报告,让汉武帝非常满意。这份报告,就是史圣司马迁《史记》中的《大宛列传》。
公元前119 年,在西汉攻击下,匈奴失去对河西走廊的控制。这一年,汉武帝再次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这一次,张骞随从共300 人,他们携带闪光的金币和精美的丝帛,以及上万头牛羊,以诚意打动西域诸国,使之成为西汉外臣。既而,匈奴锐气被大大削弱,陷入孤立的局面。
空旷的大漠上,似乎传来远古的胡笳声响。
三
西域诸国与西汉的臣服关系,张骞为之架起一座友好桥梁。而这座桥梁的巨型柱墩,就在瓜州大漠的阳关高高擎起。也就是这时候,瓜州大漠上建起两座闻名世界的关隘——玉门关和阳关。
玉门关,因西域输入玉石取道于此而得名。阳关则位于玉门关之南,古以南为阳,故称“阳关”。两座关隘不是很远,直线距离也不过30 公里。
太阳炽烈炙烤着,大漠的色彩显得异常美丽,像撒了层金粉。视野极其宽阔,无任何阻挡。远远地,有几个头裹丝绸的女子晃动着身子。我似乎怀疑,她们是戈壁大漠的仙子。她们踩着柔软沙滩,像跳着优美的舞蹈,影影绰绰,越来越远。
与张骞雕像左近,竖立着一块斑驳的石头。走近时,才觉得它的高大和厚实。那向阳的一面,分明雕刻着硕大汉字。风沙的打磨,字迹虽已棱角模糊,但“古董滩”三个字仍清晰可辨。
——古董滩!仅凭这名字,就有一种诱惑力。
我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字面,一种暖暖的温度让人不由对这片大漠充满想象:这里过去,一定是遍地洒满琳琅满目的宝贝。就连现在,每向前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因为,在这大片风化的碎石滩里,仍闪烁着星星点点美玉的光泽。
向着太阳方向,似乎可以看到升腾的火焰在大漠沙丘上浮浮荡荡。依着光照投影,阳关废弃的城墙轮廓依稀可见。这轮廓,像保存了千年的剪影。
我沿着张骞的雕像向东南方向走去。一路上,偶尔有几棵胡杨斜躺着皴裂的身子。当然,也有玲珑般的绿洲。旱柳自然生长着,也还枝叶繁茂,只是三株两株,显得稀奇和珍贵。绿洲上,长满密集的芦苇。
芦花随风摇曳,白茫茫一片,远远地,就像银色的湖泊。我不由惊叹,这绿洲就是滋润茫茫戈壁生命的水源。有了它的存在,大漠才有了气息,有了生机,有了活力,有了那么多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
我怀着一份虔诚走近绿洲。脚下的沙地,绵绵的,潮潮的。一些精美沙粒,发着亮晶晶刺眼的光芒。微风吹拂,连片芦苇沙沙作响,如雪的芦花,像跳着优美的胡笳舞蹈。静静站在绿洲旁,可以尽情享受自然的音律。这时候,眼前飘来一朵白云,是那种透明如玉的白。我禁不住感慨,大自然竟如此的奇妙和美丽!
再往前行,即进入沙梁怀抱之中,三面都是沙丘,阳光照射下,一如童话世界。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游人。他们的笑声,越过沙梁,传得很远。
抬头,月亮仍悬在沙梁上。太阳尽情照耀,遮掩了它应有的光芒。它好像没有一丝怨言,只默默绽放着它的美丽。就这样,一直坚守着,陪伴着大漠,亘古永恒。
月亮下边,就是阳关烽燧。我匆忙攀问与我擦肩的游人,穿着时尚外衣的一对情侣热情洋溢地告诉我,到烽燧需翻过三道沙梁。
一路上,无论弓身上行,还是仰头下坡,都得一步一个脚印。沙梁多流沙,坡势较平缓。层层叠叠的沙坡,一如曼妙的五线谱。沙坡下,点缀着稀疏的白杨,金灿灿的叶子迎风微微舞动,像在合着曲谱演奏美妙的乐章。
翻过一道道沙梁,我都陶醉在美妙的氛围中。烽燧,越来越近,太阳已过正午,月亮已经西移,朗朗天地间定格着一幅优美的画面。
——我终于走近了阳关烽燧!
我的双脚,感到暖暖的温度,那样的真切。
烽燧,高耸在沙丘之巅,像一位赤膊勇士。他的周身,散发着火一样的热度。我默默地伫立在他面前,敬畏般的心情油然而生。为了不惊扰他,当地已用铁栏将他围护起来。多少岁月了,他就是这样忠诚地守护着塞上瓜州。
太阳照耀着他,月光抚慰着他,大地供奉着他,后人膜拜着他,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我看不出他的倦意。他好像在诉说着他的经历,没有忧伤的样子,而是一副倔强姿态。他的经历,就是一幅千年画卷,就是一部写满辉煌文字的古籍。
烽燧坐落的沙丘,当地人称“墩墩山”。山体硕大,地势敞阔,视野舒朗,东向谓之“红山口”,西向深沟南北横贯。沟中,流动着天山消融的冰水。这里,风比较大,细沙已完全吹尽,只留下满坡红砂石,密密集集。放眼望去,偌大沙坡,就像铺着深红色的地毯。
太阳渐渐向西,光照依然未减。烽燧孤傲着身子,亮丽的阳面把天空映衬得更加湛蓝。阳关古道上,似乎走来西汉天子派往西域的马队。
四
汉武帝在瓜州大漠设置玉门关和阳关,以巍峨的长城将它们连成南北一线。同时,在河西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诸郡,即《史记》中记载的“列四郡,据两关”。其辖境范围,大致包括今天甘肃西部的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等市,及内蒙古自治区西部阿拉善盟一带。凉州刺史部的监察范围也大大扩展,相当于今甘肃、宁夏、青海湟水流域及陕西定边、吴旗、凤县、略阳和内蒙古额济纳旗一带。
西汉对河西的控制,以及对长城的砌筑,在匈奴及羌戎之间竖起了一道坚固壁垒,使得臣服的西域诸国由游牧生活向农业生产过渡。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河西新兴农业带与中原农业带、天山以南农业区紧密连接起来,为丝绸之路的开辟、东方与西方的联系,起到了“走廊”作用。
农业区经济体与游牧区经济体相结合,使西汉社会经济成为统一整体。为使这一经济体更加牢固,西汉多次“徙民以实之”,把内地汉民充实到游牧区以发展农业经济。进而,又“屯兵以卫”,增设“都尉”官职,加强社会治安管理和协调民族冲突。一系列举措,使西域三十六国“思汉威德,咸乐内属”,形成与汉民族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主流关系。
曩时,无论阳关还是玉门关,都是“塞上关隘,便商输纳”的繁盛景象。
西域,需要内地农耕生产生活的物资与技术;内地,需要西域的美玉和特产。两千多年前,西域的天马、玉石以及棉花、核桃、胡葱、香菜、菠菜、葡萄等农作物进入内地,内地的丝绸、冶金术、指南针、茶叶、漆器和大黄等药材和排箫等乐器传输到了西域。
这种互通友好、递增情感的政治关系,大大促进了商业贸易和文化交流。一条闻名世界的“沙漠绿洲丝绸之路”,开始形成并逐渐繁盛起来。这条路线的起点,是西汉的首都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经河西四郡,到达今天的新疆,再继续西行,前往波斯、希腊、罗马等国。农业区道路的安全性,食宿的便捷性,包括途中所需用品的补给,都是通过这条人口密集的道路得以保障和实现的。
当然,运输货物可以在中途随时进行贸易。因而,在这条沙漠绿洲丝绸之路上,经常会出现接连不断的惊喜。货商们获得物品交换,抚摸紧扎在腰间鼓鼓的钱袋,眉宇间洋溢着温馨和愉悦,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事情了。
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叮当,货运人员的欢声笑语,这一切都需要稳定和谐的国际环境。汉武帝之后,汉宣帝也是一位有作为的皇帝。他似乎比他的曾祖父考虑得更加长远,为紧紧地把西域诸国收拢在西汉的管辖范围以内,在河西四郡设置都尉基础上,特别建立了一个直接管理西域诸国的行政(军事)机构——西域都护府。
这一年,是公元前60 年。
西域都护府,行政治所设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东野云沟附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其管辖范围包括玉门关、阳关以西天山南北,以及西部乌孙(故址在今伊塞克湖东南)、大宛及葱岭范围内的西域诸国。因而,谁能被委以重任担任“都护”一职,则是要慎重考虑的事儿。最终,一位曾在渠犁(故址在今新疆库尔勒市,孔雀河西侧)屯田,打败匈奴争得车师有功,名叫郑吉的人,进入汉宣帝视野,成为第一任西域都护府长官。他最大的功劳,是迫使匈奴日逐王(后被西汉安置在河套地区,称为南匈奴)降汉,打开了丝绸之路“北道”,将西域三十六国拓展到五十国,纳入西汉管理范围。